闲,作为一种情态和境界,是令所有中国人心向往之的。
唐代诗人李涉曾写过一首诗叫《题鹤林寺壁》,在诗中他如此描绘——“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前三句并不为人们所熟知,然而“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广为吟诵,形容人们在终日碌碌的生活之外所寻到的一点安适。
闲,透出的是一种不急不躁,不愠不火的气息,表现的是一种悠然而自信,沉静而安详的状态。记得初中时学过小品《记承天寺夜游》,彼时年幼,依照老师的教导,认真记诵下来,今时重读,才体味出赋闲者闲逸旷达的心境: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写这段文字的苏轼当时正贬谪黄州,团练副使也只是有名无实的虚职,但即便如此,豪放如东坡者也没有“独怆然而涕下”,而是安心做个“闲人”,与友人陶醉于这月色月影,这样的“闲人”,是何等的高雅情趣和文采风流。正是这种胸怀,让东坡先生拟词云:“清夜无尘,月光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平凡的我们常常忙于工作,有时是不能闲下来,然而更多的时候却是不甘闲下来,名在左,利在右,贪心让人追逐。心浮气躁的我们,偶得空闲,却又被懒惰征服,对着手机,“消灭星星”、“王者荣耀”,玩罢眼酸头痛,闲情逸趣越来越远。
其实,工作与赋闲,并非就是水火不容。从工作中可以悟到生命的磅礴张力,赋闲的状态则可以见出人的不同境界。有些人能忙得,却闲不得,一旦赋闲,就觉得无所事事,身心无所栖泊,耳目无所安顿,轻者往日奕奕神采不再,重者竟因闲而潦倒,实在悲哀。
所以,难得空闲不是难得时间,难得是心灵的宁静。冬日的午后,泡一杯绿茶,一叶,一叶,又一叶,玻璃杯中的干茶叶在水的浸泡下缓缓绽放,是生命的另一番复活。看这样的舒展,无异于看又一次的绽放,这绽放比在日光下的盛放更多了份温润、丰盈,无色的水染上淡淡的绿意,那些原本干枯的茶叶变得柔软,甚至透明,将茶叶具有的清芬散发于手中,并在水的热气中弥漫开来,茗香清醇,去浊扬清,滋润身心。
看画马,你更喜欢哪一种呢?唐朝画家韩干“亦能画马穷殊相”,尤擅画鞍马。但是他笔下的马也有两种,传世名作《牧马图》和《神骏图》的马,都有鞍坐、缰辔和主人,态度的安详就远远不如《四马图》的。因这闲逸,更本色,更自然,更自由,也就更美。
看美女, 我尤其喜欢仕女图。唐朝的仕女画,女子有丰硕圆润的脸庞,打扮艳丽入时,云髻高耸,顶戴的折枝花朵皆不相同,小小的嘴,细细的眼睛,最美是那两弯晕染过的娥眉,像渺远的海岸线,静静的海湾里,泊着两只瘦瘦的船,唐朝女子的眼睛,仿佛高天瘦月,清光一泻千里,华贵里自有一种清风徐徐荡过的开阔与明净。看仕女们神态安闲,或戏犬、或漫步、或赏花、或拈蝶,在庭院中闲散地消磨着时光,这份悠闲,真是惹人无限遐想。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是唐人所推崇和追求的境界和品格。但是人淡如菊,做来着实不易,陶渊明可算其一。陶翁是爱菊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他,甘于清贫,才有悠然见南山的淡定,才有采菊东篱下的欢欣,这是一个转身,一种释然,人生的境界,才豁然开朗地向他打开另一个敞亮的世界。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闲不在外而在内,心闲,才有境闲,否则,任众鸟高飞,孤云独去, 心胸中也是浊气满溢,难得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