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校园暴力”,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
一
第一次认识坤哥,是在2003年的春天。校园里飘荡的是漫天飞舞的沙尘暴,而不是现在的雾霾。
文理重新分班后,又分了新宿舍。
楼上楼下折腾了半天,终于把床铺收拾好了。往窗下一望,陆陆续续有同学们走向食堂,原来打饭的时间到了。光顾着忙活收拾行李了,差点误了饭点。抄起饭盒去水房冲了下,奔向食堂,真的饿了。
打饭回来,坤哥已经在宿舍了。宿舍的其他人还没有见着。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打了一份一块二的面条。
虽然和往常一样不是咸了就是花椒放多了,但我还是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面条上,调整好姿势准备尽快填饱肚子。高中,真的感觉每天都很饿。
说实话,面条的确不好吃,但是对于当时学校食堂里的饭它已经足够良心。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七八十块钱,米饭一块五还吃不饱,所以只能对面条感兴趣。
边吃面条边用眼瞟坤哥,只见他用开水冲了一袋豆粉,就着我们县城里的特色缸炉烧饼,吃的津津有味。
慢慢的,宿舍的人都熟了起来。我们宿舍是学校为数不多的混合宿舍之一。所谓混合宿舍,就是每个宿舍12个人,每个班一个宿舍编满之后剩下的游兵闲将们都堆过来了。不过都是文科班的,211宿舍就成了一个文科班大杂烩。有10班的3个,11班的3个,12班的4个,还有7班混过来的一个。
大家在一起不算太熟,晚自习回来洗漱后也是去各班的宿舍串半天,等吹了熄灯哨、值班老师检查前才跑回自己的宿舍睡觉。
二
一个周末下午,又到了每周放假半天的幸福时光。同学们大都去学校外的县城转转,买点日常生活用品、零食什么的,我和一群人在操场上踢球。因为晚上七点还要上晚自习,所以大家5点多就散了。赶紧去洗下堆了一个星期的衣服,赶在食堂关门前去喝三毛一份的面片汤。面片能数的清,上面还飘着几片白菜叶子,打饭早了上面还有一小团油,就这样就着两个馒头也吃的有滋有味。
晚自习的时候就渐渐传开了。坤哥偷东西被逮住了,商户报警了,坤哥被他们班主任领回来了。
宿舍和坤哥走的近的是和他不在一个班的刘桑。两人都属于刻苦学习成绩上游的,经常凑在一块。因为每月放假我都和刘桑坐一辆车回家,所以也算比较熟。我就跑去问刘桑知道坤哥是怎么回事不。
事情的原委,在刘桑的描述下渐渐清晰起来。
下午我们在操场上飞奔的时候,坤哥和刘桑计划出去到县城的后马路转一转。虽然来学校快两年了,平时除了月底放假回家路过那条繁华的马路外,很少出校门。学校就像一个独立的社会,与世隔绝。
更多的周日下午半天假,都是洗衣服、写作业或者看书,好动的一群人去打打篮球,踢踢足球,或者约一把乒乓球。
两人转着转着,就来到后马路的一个“两元店”。
门口的干电池喇叭重复喊着:
“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全场两元!统统两元!......”
两人进去了。店的面积不小,货架上品种也不少。据刘桑说,转着转着,他想出门去两元店对面的IC卡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和坤哥说了一声后,就去电话亭了。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通完电话后就回到了两元店门口。刘桑在小店门口转悠了一会,正在琢磨是不是该回去洗臭袜子了,完了还得赶紧打饭吃了,然后还得上晚自习。
正在刘桑琢磨逛街后回校的一堆事时,听着店里面传出来一阵阵争吵,貌似有坤哥争辩的声音。
坤哥被当小偷逮住了。
据刘桑描述,坤哥买了一个鞋刷子,还想再买个笔记薄,就拿着鞋刷子去找笔记簿的货架,二元店的老板就怀疑坤哥转悠这么长时间了,有偷东西的嫌疑。
事情的真相也不清楚了。到底是否是店老板说的偷他鞋刷子,也已经不太重要了。
才几分钟,就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本来很好处理的一件事,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七嘴八舌也就变味了。一会“联防队员”过来了,又给派出所报了警,电话通知学校,让坤哥的班主任来领人。
三
坤哥那几天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我们谁也不清楚。
只是渐渐地,坤哥好像有些变化了。
中午从食堂打饭回来在宿舍一起吃的时候,不再是光夹别人饭盒里的了,而是也让别人分享他的菜了。
因为当时一块五一份的米饭包括大米和两样菜。而食堂会做两荤两素,一块五只能选择一勺素材,一勺荤菜。大家打饭的时候都商量着分开种类要,这样一顿饭就可以吃到四样菜了。
慢慢的,坤哥也不再偷偷用别人的洗发水了,还经常喊别人和他一起去洗头发,用他的洗发水。
我们感觉坤哥有些开朗了,其他的依旧,依旧还是宿舍起床最早,回来最迟,有时间就泡在教室看书的那个坤哥。
四
高中的生活千篇一律。繁重的学业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无暇顾及旁人,每个人都想着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
转眼就到了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有天晚自习快上课时,突然停电了。学校旁边的医院还有电,整个县城都还亮着。学校宣布今天不上晚自习了,原则上不准出校门,在学校内部活动,晚上正常检查宿舍。
在当时,夜不归宿且没请假是要被开除的。
终于能停一天了,可是作业还没写呢。我就收拾了下准备回宿舍补觉。现在想起来高中的感觉除了饿就是缺觉。
宿舍吵的也睡不着,老有舍友的同学们过来串门。迷糊到晚上8点多,对面宿舍的一个同学过来说坤哥光膀子穿着红三角内裤上馒头山了。
不知道坤哥是怎么光着身子混在本地回家的学生中出了校门的,也或许是在上山途中把衣服脱了扔掉的。
当天晚上,坤哥没有回宿舍。
有关那晚坤哥的版本越来越多,都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想起来,那晚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就是全校师生都知道我们宿舍的坤哥光着上身,只穿内裤,还是红色的,在停电的那晚,去学校对面的馒头山上溜达了。
五
坤哥疯了。
第二天也没有见着坤哥。
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的那天,坤哥返回学校了。但是明显感觉坤哥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话没几句口水就下来了,语速特别慢,经常语无伦次。
坤哥又回到了我们宿舍。
偶尔晚上还会说梦话,大喊:“别电我!别电我!......”
后来和坤哥的同乡聊起,坤哥消失的两个月里,在学校的建议下,被家人送去了精神病医院。在医院的那两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无从所知了。
六
再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各种卷子铺天盖地。
坤哥是我们宿舍公认学习最努力的,可是成绩一直保持在中上游。在我们当时的那所学校,每年文科班考上本一应该在个位数,能考上本二也就几十人吧。
而坤哥一直排在一百名左右,不出意外,上个普通的本三,或者较好的专科也是没问题的。
七
高考结束后,三年的同窗,各奔东西了。
我在经历了一个混乱的暑假后,又背起书包回去复读了。
补习的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听说坤哥发挥正常,考取了一所本三院校,在离我们县城也就三十公里的省会读大学。
慢慢的就没有坤哥的消息了。
直到有一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的大课间。说是大课间,其实和其他的课间一样,去厕所的去厕所,看书的看书,站起来活动下身体,又开始准备迎接下一节脑袋发涨的课,更多的是三五个要好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聊着。
当时补习班的班主任齐老师,是原来坤哥的班主任。补习班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文科补习班里大约有80多人,其中本校的占绝大多人,还有少部分县里其他高中以及外地来的同学们。因为读高三时,就是齐老师教的我们地理,混了一年多了还算比较熟一些。
当时我们几个正在聊阿森纳的一场比赛时,齐老师从教室后门进来插到我们话头里。
“你们知道吗?建坤死了。”
“我刚才已经和建坤的爸爸通过电话了,证实了这个消息。听说是国庆假放假了,建坤回家没有坐车,不知怎么非要步行回家。走着走着,走到民心河旁边了,不知道是失足掉下去了还是想要游泳,结果就没有上来。”
一瞬间都沉默了。
几名以前同班的女生甚至抽噎起来。
本来以为坤哥经过治疗后能改变好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谁知道就这么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坤哥的消息。
分割线。以上完。
PS: 前几天看过好多校园暴力的报道,不管是视频还是文字,都令人触目惊心。感谢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让充斥在更多的校园阴暗面暴露在公众面前,让社会、学校、家长尤其是学生们重视起来,并且努力去解决这个问题。凭心而论,我当时读高中时的校园暴力比报道出来的有过之而不及,只是没有人报道,没有引起更多的重视而已。
可是其他的心理疾病呢,我们谁又真正的注意到?
很多时候,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往往是一件小事,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你如何对待这个世界,世界也会恰如其分的展现你所认为的这个世界的样子。
愿大家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
赵宸梁苒-文章健身房-洗脑小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