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令哈的风,一直吹,不停地吹,她知道这里的人,很寂寞,也孤独。
从荒无人烟的荒漠,驱车四个小时,深夜十一点零二分,车子终于驶进德令哈市。一条清冷的道路,路灯齐刷刷在路的两面延伸,霓虹灯不停变换颜色,闪烁人的眼。
隔着车窗,能看到晃动的树枝,和快速驶过的车辆,偶有行人匆匆经过,中年妇女裹着深色的披肩在风里快步行走,年轻的女孩一条超短牛仔裤,抱着自己的胳膊和身边的女孩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车里已经觉得有点凉,蓝和身边的女孩裹起毯子和纱巾,隔着车窗看外面的建筑物在霓虹灯灯里模糊着棱角。
“这里怎么没人呢?这么宽敞的道路,这么新的一座城?”有人说话了。
蓝摇下车窗,一股风猛得灌进车里,蓝顿时觉得浑身瑟瑟发抖,低头一看,自己只穿了一件长的休闲裙,没有穿丝袜,身边的女孩穿着一件纱质的长裙,露着胳膊和后颈,她又伸手拉了下披肩。
车子路边停靠,同行的男人拨通电话,联系他在德令哈的朋友,电话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了一个地方,说很快过来。
一家烤肉店,他们说是德令哈最有名的。靠近一看,果真火热,门店里面人满为患,店外面整整二三十米的长度,都是他家的摊位,好多人不想坐店里面,搬着餐桌从台阶下来,吹着呼呼的晚风,在路灯下一块一块吃肉,一口一口喝酒。
蓝跟着同行的三个人找了位置坐下,临街。风继续吹,头发凌乱着每个人。两碗高原酸奶下肚,蓝和身边的女孩顿时又瑟瑟发抖。喝一口热水,他们一起等候电话里的那个男人。
十二分钟过去,同行的男人接了通电话,说着听不懂的青海方言,电话没挂,看到街对面一个男人举着一个电话在四处张望。街这边的人挥手,街那边的人又高高举手示意快步跑了过来,身上裹挟着一阵风,黑色着他深色的外套。
一张桌子,五个人,后面到的男人背靠着街道的方向坐了,从怀里掏出一瓶天佑德青稞酒,深红色的包装,完整未拆。一边说话,一边解释自己迟到五分钟的原因。
这个男人,他很爱笑,每说几句话,总会放声大笑,脸上的肌肉都挤在一起。他只消失了四分钟,十分钟以后,一大锅炕锅肉,几串烤毛肚,两个大的牛筋已经上桌,他不时地起身招呼在座的人吃,赶快吃,使劲吃。
蓝举起筷子吃了一口炕锅肉,味道不错,她以前不吃羊肉,今天她多吃了几口。
拆开酒,要了几支一次性塑料杯,咣当当一下倒满了三杯,
“来!”他举着酒杯示意在场所有的人举杯。
这个男人,他似乎异常兴奋,一杯一杯喝酒,和身边的朋友一句一句说话。似乎过了今晚就再也见不到他的朋友了似的。家在西宁,但是他的单位在这里,又没办法调回西宁。
“我说你们不要急着回去了,在这里和我喝两天酒再回去!听好了啊,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啊,说好了!”他对身边的男人说。
蓝看着男人在风里一句一句说,一只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每过一会再换换腿。他说话,不停地说话。
他说这里的蚊子太厉害,若是被咬了很难在短时间痊愈。他说这里的治安很好,到处都是巡警。他说这里总会不停地下雨,冲断一条一条的乡道。他说有一次自己一个人开车上了敦煌,嘉峪关,走了柴达木盆地,走了很远很远,又回来,继续工作。他说有一年过年,大年初一,他回不去,出门走在大街上,这里安静的可怕,到处都是灯笼,到处都是对联,只是半小时过去,却也见不到人的身影,哪怕一个人,也没有。
他说这其实是一座空城。
“今天你看着有多热闹,实质上他就有多冷清,你看人们都在大街上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把家安在这里,根本不会的。他们虽然在这里,但是他们早就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男人敞着卫衣拉链,一口一口吸烟,背对着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车辆,不停地说话。
蓝和其他三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吃肉,一句一句听他说话。其实他们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他的朋友,只是此时,他毫无防备地向所有的人诉说着这些。
不到一小时,一瓶酒已经喝完,其实就他和他的朋友在喝。他两三步跑出去买了一瓶酒揣怀里跑过来,拧开,又倒上。
同行的男人已经微醉,但是他还似乎滴酒未沾的样子。他们其实都已经喝了许多,但是,他怎么就不醉呢?
这里的人,喝这么多酒,但是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醉。
凌晨12点过三分,不再吃东西,蓝一杯一杯喝水,看他们一口一口喝酒,说话。蓝和那个女孩很冷,但是谁都没有说,她们,似乎都默契地知道,这个独自一个人停留在这个城市的男人,他只是想和人,想和朋友说说话而已。
他一直说话,风一直呼呼吹。
凌晨12点30分,蓝和同行的三个人回到宾馆,和身边的女孩进了一间房,刚要关门准备洗漱睡觉,听着走廊里有人经过。透着门缝,蓝看到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手里提着两打啤酒和一些烤串进了蓝斜对面的房间,那是他朋友的房间。
关了门,进房间,蓝走到窗户跟前,看霓虹灯闪烁着一条一条的街道,看一颗一颗的树在冷风里倾斜。蓝又想起那个德令哈的男人,那个满脸写着孤独的男人。
或许今晚,他会放心地把自己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