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从口腔医院出来，刚才拔智齿打的麻药还没退效，左边酥酥痒痒的，感觉像是肿了，连左边喉咙都没有知觉。可是右边完全正常，就像中间画了一道线规定了麻药不许过来，然后麻药就真的乖乖听话不越矩半步。

“打个麻药都好像在警告我应该和张宇井水不犯河水。”心里这么嘟囔着，陈乔骑上她的小电驴潇潇洒洒一溜烟走了。

高考刚结束，陈乔就长了三颗智齿，她百度了一下，说是智齿代表着人生智慧的巅峰，可是她高考结束才长，这让陈乔一个暴脾气就去口腔医院拔了，该来的时候没来的，来了她也不留。就像张宇。

高二文理刚分的时候，陈乔是最幸福的。没了理化生拖着后腿，本来中不溜的成绩一下子变成了班级第五，数学课也不是那个秃顶大叔在教了，写哪科卷子都下笔如有神。一切就像是约定好了，说要给陈乔一个全新的，稍微美好的生活。除了和张宇不再同班。

那时候陈乔在三楼的拐角，两个文科班与世隔绝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张宇在五楼，正好是陈乔班的位置，却是另一个天地，充斥着喧闹和男生汗水味道的天地。每个大课间张宇都会呼呼跑下来，看到等在楼梯口的陈乔就扬起嘴角，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去热水池灌满。陈乔就看着他，看着他对自己笑，看着他排队打水，那时候他在视线里是唯一高清无码的存在。

给陈乔拔牙的医生是个年轻女性，说话软软糯糯，像个幼儿园老师。虽然陈乔心里对拔智齿这件事不以为意，所以坚持要一个人来，虽然那医生真的很温柔，但是当她说“打麻药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哦”的时候，陈乔还是闭上了眼睛。那是本能的逃避，把自己锁在一片黑暗里就不用记起周围是如何的光明。在那一刻，黑暗里出现的就是张宇拿着她的杯子排队打水的样子，他背后的栏杆空隙里穿过的那束阳光都那么清晰，清晰到可以看见小个的彩虹。

针扎进去的时候真的很疼，比那天听见张宇说分手还要疼。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比性，一丝不苟的疼痛起码可以给自己一个方向，哪里疼，疼得严不严重都能自己感知。但是，那天听完张宇说分手以后，陈乔也不知道哪里痛，电视剧里女主捂着心口的动作她也没做，她根本不知道该捂哪里。有点胸闷，有点眼花，膝盖也有点疼，连指甲都有点胀，以前只有睡太久指甲才会胀的。

陈乔不自觉地把右手拇指和中指的指甲掐在一起，忽的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那根长长的针从自己嘴里拔出来，头皮一阵发麻。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陈乔想起以前自己也是非主流的时候看过的一个特别矫情的观点，说是有些人是生命中的指甲，剪了可以继续长，但有些人是牙齿，拔了就是真的缺失了。说这话的人估计是没长过智齿，不知道有些牙齿是非拔不可，否则让自己疼痛煎熬。

张宇是在高三上学期的一个周五下午过来跟陈乔说的分手。那天是个双周，所以全校集体休周末。教学楼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陈乔倚在栏杆上等张宇下来。不一会就听见一下一下特别慢但是很稳，甚至沉重的脚步声。陈乔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盯着楼梯口一动不动。越来越近的声音终于带来了张宇的身影。他看着陈乔，没有拉她的胳膊，没有问她为什么皱眉，没有解释为什么下来的有些晚。就那么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陈乔。两个人用眼神在对峙，仿佛谁先眨眼就输了这场战争。张宇终于开口:“陈乔。”陈乔还是没动，依旧盯着他。“我们分手吧，以后我不会再下来了。你加油。再见。”陈乔就像猜到似的，没有惊讶，没有挽留，没有疑问，转身下楼了。脚步一如从前，没有声音，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地走远。

“好了，缝好了，漱漱口，按时吃消炎药和止痛药，下周四记得过来拆线哦，这几天不要吃辣，也不要吃海鲜。回家吧！”

陈乔从椅子上坐起来，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大夫，结果口齿不清让自己吓了一跳。那个医生笑了，陈乔只好也无奈地笑笑。

拿了药推开医院门的一刹那，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像从滚烫的地面刮来的风，粘在身上，不清不楚。陈乔最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不知道为什么张宇就说了分手，讨厌让张宇说了分手，讨厌和张宇分手，讨厌分手。

唯独不讨厌张宇。

现在的陈乔还是很佩服当时的那个自己，不哭不闹，干净利落就分手的自己。或许那个时候她就清楚，有些人只能在生命里走过，可能是很长一段路，就像父母，也可能是短短几百米，就像同学朋友。但是我们终究要别离，猝不及防也好，慢慢酝酿也好，终究是要分开。所以，不知道原因也就算知道原因了，不用一个个追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早就知道你们要离开我。所以，有过就已经足够。

那三颗智齿，曾经长在我的口腔里，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