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妹妹,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此时此刻,她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北京,也许正在画室里埋头画画。想起有个小孩一下子长到了十八岁,盘踞在我现阶段四分之三的生命记忆中,我便觉得不可思议。她的手机无人接听,于是我想提笔给她写点东西。
王小松从小就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孩,也可能因为她的漂亮,她也遭受了一些命运的挫折。也许直到小学阶段结束她才开始走出略带“悲凉”的命运阴影。她小时候长着一头红头发,走到哪里都有人夸她长得漂亮,并且一致认为她是个外国小孩。然而提起那头红发,我妈妈便常常怒不可遏,认为是奶奶疏于照顾的证据。因为是二胎,她很小的时候是放在奶奶家里抚养的。三岁的时候爸妈把妹妹接到了家里,不到半年她便生了一场大病。我模糊的印象中那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病,全世界每年都没有几例,症状是高烧不止,却可以自愈,只是可能会有后遗症。这场病与之前在奶奶家的生活经历之间偶然而又必然的关系,是老妈跟老爸吵架生气时必翻的旧账。妹妹病好之后,她的童年才真正开始了。
从后来她对我讲的故事和我仅有的一点零碎的记忆来看,她的童年是有点惨淡的。幼儿园时期最惊人的壮举便是因为上课不敢去厕所而拉到了裤子上,被叫了家长。小学时期另一件奇遇是放学的路上不敢过马路,蹲在路边哭,最后被警察叔叔用警车送回了家。因为体岁弱多病经常请假在家一星期更是常有的事。然而这样挫折的经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往往是天才的一个预兆。事实上她的确显露了自己不同寻常的一面。幼儿园时她的一幅画曾被园长公开赞扬,据她后来描述,画上面有两只毛毛虫,一只在回头看另一只,问他,你在干什么呀,另一只则在低头嗅着一朵花。多么诗意和童真的画,我简直想想都觉得感动了。她还热衷于阅读,经常在书店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也因此而早早戴上了眼镜。她在被爸妈骂过之后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诗。那些句子常常被妈妈在打扫卫生时翻到,拿出来后使全家一起惊叹不已。在家里她永远都是个调皮的小孩,有点敏感,而在学校,她是个懵懂的学生,晕晕乎乎地便走过了她的初中,来到高中。
记得我上大一那一年,她上初一。自那之后每年便只有寒暑假的时间可以跟她在一起。每次回家之后妹妹便要拉着我促膝长谈,或是拽着我出去。我也每每在她的软磨硬泡,撒娇卖萌之下,百般不情愿地从床上挪下去,或是挪出门。回想起来那些像被鼻涕虫黏住的日子,我突然怀念起她的小孩子脾气,她的任性和依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接受了她长得比我高的现实,而在今天我才突然意识到,妹妹十八岁了。这也提醒了我,我和我的十八岁,已经有了我和妹妹之间的年龄差。
我开始怀念我的十八岁。在那个年龄,有教学楼,有摆满课本的书桌,拥挤的教室,课间操,每天下午放学后的长跑锻炼,老师的训话,成绩排名,心里模糊的梦,对未来的恐惧,焦虑迷茫,所以的一切构成了十八岁的世界——敏感脆弱,踌躇满志,无助迷茫。回忆让人老,是觉得自己真真成了一个大人。而看看妹妹,觉得她比那时的我坚强许多。听她说,画室里每天从早画到晚,同学们都很晚才回去,而她好像又胖了,吃很多零食来解压,却连个矿泉水瓶瓶盖都拧不开了。她说她那天好倒霉,银行卡丢了去补办,一连填错了三张单子。她说那天去央美校园看画展,说自己去哪里买了两双鞋。十八岁的世界很简单,只为了一个目标去努力,十八岁的世界也很苦,仿佛走在不能后退的独木桥上。北京的秋天要比南京的秋天凉吧,不知道她的十八岁生日,是怎么度过的。
昨天去看了电影《夏洛特烦恼》,穿越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因为人从来只能活一次,所以重来一次便成了一个永远的梦。我想如果我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回了十八岁那年,一定全身冒冷汗。不过也未必,以今天的我,应当会更有勇气面对那时的挑战吧。今天的我,想对十八岁的妹妹说几句话,就像是穿越到十八岁的自己面前那样。
我想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害怕。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很幸福的事情,幸运的你早早选择了自己的方向,并且拥有不可多得的天赋,拥有一直努力下去的决心,你很棒,所以,不要害怕。成长的过程中的确是有许多重要的关节点,然而你不必因此而心生畏惧,当你再长大一点你会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付出就有回报,也许需要赌博需要好运气。而画画这件事情一定是一点耕耘一点收获,你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握它。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呢?你不是赌徒,是个农夫啊。
我想说的第二句话是,不要过度压抑自己。你的动力应当只来自于你对梦想的追求,而非外界的压力,父母、老师、同学的期望。你应当只为你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别人的期待中。我不想你在上了大学之后用懒散和迷茫来释放高中时所累积的负能量。我希望你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说你在画画时可以完全沉浸在那个世界中,什么都不想,感觉很自由很快乐。我想象你画画的时候,特别的光芒万丈。
我并不想穿越回十八岁那年,想想有个比较正面的理由是,那时足够努力,并没有什么遗憾。希望你在十八岁后的某一天,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这么想。
生日快乐,王小松。
2015.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