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毒的彼岸

2015年过年时,我阴差阳错进了陂头旅馆一间赌博与吸毒兼行的房间,听到房门的翕动,里面麻将桌停止骚动,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冲我看齐,目光如炬,带着某种动物发现敌人进入自己地盘时的那种乍时警醒。我看见一双呆滞的眼睛,灰紫色的眼圈盘踞其上,苍白的面孔血色无存,像一张雨水淋过的白色纸张,干皱褪色。正背靠在一张沙发上神情恍惚的嗅着小心翼翼托在掌中纸里的粉末,据旁人的讪笑说,他输了不少钱,当时我有些事需马上赶往连平,他搭上了我的顺风车,说是心情郁闷,需以嫖妓解闷。果不其然,到达目的地之后他拨通了一个女人的号码,趁着漆黑的夜色消失在远处的红灯区。一路上,气氛显得异常沉闷,过往的兄弟之交的熟悉,与如今的泛泛之交的漠然迎面相撞,是情是恨,也未能直抒胸臆。那天是我中学毕业之后与他仅有的一次交际,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但希望不会是毕生最后一次。

         他因吸毒被抓进了监狱。这个消息对我而言虽非晴天霹雳,却也足够让我如贪吃的蛇把牛庞大的躯体吞了后那般,无法消化搁着许久不能动弹。当稍许清醒之后,才发现堵塞脑部神经正常运行的不是血栓,而是回忆的那根轴的强力回弹,与他的友情,随同其命运的可哀爆发在我的胸怀。都说往事如烟,飘着飘着,连手上的现在也成了烟,转眼便像这世界从未发生过的事,但感情滞空之后,总会落在回忆那根轴上。

        这根轴终究是脆弱的。我对毒品的认识是大众传说式的,切近也有过毒品摆在眼前任我尝的诱惑,却也没有勇气一试。于是偶在那种乌烟瘴气的活动旁边也只好保持些许敬畏与沉默,我有烟瘾,任何在我眼前劝以戒烟之人,若非美女,都只会惹来我厌烦的绪头。对于毒品的好恶,从现代自由伦理论之,可以摘抄我的笔记《人的道路》:

       我在自己体内经历的人生是无法改变的,我的身体更是无可置换的,我爱之所爱恨之所恨是无法与我之外的人的异时空所是的爱恨相衔接的。

       简言之,是"我如何能够不是我",当然,虽然观点上我所看的吸毒是自由行为之一,我要的自由乃是绝然的自由,不受律法管制,不受人情约束,超然于集体公利之上,可此所要乃是索要,因为诉诸于集体公利原则才是终极的道德思考,"我”经过社会性的强制赋予披上他者的衣裳。从这个原则伸展,尽管我们不给个体性行为定性,可吸毒无法控制在个人范围以内,它在群体的传播能力不亚于毒物在体内的蔓延速度,如果传播能够得到控制,我这位朋友恐怕也吸不上毒。“原则”都是这样不留余地,每一次人们强调“假如人人都如此”,把个人的某个行为归属到群体时,无异于将一只可爱的小苍蝇丢入蜘蛛织好的冰冷的网里,此处永远否认私欲,撕裂任何私人的东西。稍偏情欲一些,我既不能完全打压吸毒的可行性也并不抬高,只是希望人在行将吸毒之前对吸毒有所深入的认识并对自己各方面的承受能力有所评估,也希望人在面对已然吸毒之人对其的态度能够源自自己的思考,而非只是道听途说将其妖魔化,成为汉娜阿伦特言下的“平庸之恶”无所不用其极的载体。

       既然是要放弃群体正义,则必然回到个人身上,详尽之度不能亚于做一次精神分析治疗时所需提供的个体数据。此处难以详尽,单说这位朋友家里以农业为生,自是穷苦难当,孤小便以狐朋为伴,狗友为群,染上吸毒之后,纵使没有给亲人绊脚,却也要自保毒资弗能供家。末了,吸食久日,寻常工作不能力任,则发展到殆途之上。他的错,千错万错,牢房里慢慢悔过,但我还要替他问一句,当年如果学校没在他犯错之后予以开除,有一张中学毕业证,他兴许当兵去了……

       这样想自然是错的。就像假如他当了兵也去犯罪,抓了之后我却说如果当年学校开除了他没让他拿到毕业证他就不能当兵也不会犯罪一样。只是,但愿作为任意一个与其有所接触的人,都应该回顾自己与其往来之时,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犯罪归根到底会是当事人去承担罪责,只是一个结果,“因”在于这个社会的大环境之中,存乎每一个有缘相会的路人身上。就在学校这件事上,面对一个不好的学生时,它不应该从教育者的立场转向将其开除并定性的判决者,否则它作为教育者应该得到教育。人们如何看待一个人,常常会取代这个人如何看待自身,人们如此,更具权威性的社会机构,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管怎么样,任何法律所定义的“罪”,在我的理想国里都是值得商榷的。我寻求着的不是人们察知罪恶之后的唾沫横飞,而是打心里去温和的思考罪恶源自何地,流往何处。哪怕只是想一想。在这位朋友“自毁一生”的吸毒经历之后,我仍故活在伪理想主义的广州,寒风吹不倒的面面旗帜,都藏着他们言谈中不能容忍却时时乐此不疲的行为。逃避向来都是贬义词,但它无疑是不使自己置身其中最为有效的方式,而毒品,恰能使所有入世所能满足的欲望浓缩成感官生理之乐,在其没有浓缩之前就是那一面面旗帜,飘扬也好,褪色也罢,作为世俗的两个极端,它们应该被淹没在彼岸的洪流里。

       故以不禁要问,彼岸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属吾之智力如能应答之列。却又想起与这位朋友识认之初,知其心早存殆意,谓其曰:“也许你没办法做个富人,但你要做个好人。”在今天则是非避世之毒,更非理想之旗,而是出狱以后,做个不坏的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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