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表达者。我曾经是一个表达者。
我曾经是C城最优秀的表达者之一。在C城,表达者高贵而众多,按照表达力与表达频次,表达者被分为不同等级。而曾经的我,是金一表达者。
我出身在普通的家庭,但从小有善于阅读和表达的天赋。我阅读看到的每一件事,天空飘雨,情人争吵,战争炮响 ;我阅读拿到的每一个字,日历,书本,告示。我表达,在有人的闹市,在无人的田野;我宣讲,在权贵的大楼,在乞丐的身边。于是我渐渐出名,渐渐成为C城不可忽视的表达者。人们喜爱我,对我极尽一切地追随。
我曾有很多信众,按现在的话来说,叫粉丝。他们在我表达的时候围在我的身旁,眼神向往而渴望。他们在我表达后狂热地呐喊,拍掌,孩子们涌向前要与我一起,青年人们向我重复着他们认同的表达中精彩内容,想要得到我的注视与赞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是C城最尊贵的表达者,我是那个时代下最耀眼的神明。
我曾经是快乐的。炽热而真切的快乐着。我享受着人群的簇拥,我享受着虚浮的夸耀,在名气与利益的金黄色泡沫里,我眩晕,迷醉,沉沦。于是我日复一日地表达着,大声的,快速的。孩子的童年是快乐的,于是我歌颂;青年人的爱情是美丽的,所以我推崇;中年人的沉稳是暗淡的,我唾骂;老年人的平淡是消沉的,我惋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停地输出着观点,像鸟雀不停地在世间歌唱。
是的,我是一个表达者,我是金一的高贵表达者。人们爱慕我,人们拥护我。我就是C城的嘴巴,我就是C城的喉咙。
我曾以为,我将永远表达,永远荣耀。
突然有一天,我发不出声音了。准确的说,是当我要表达时,说不出话来了。我。我。我是一个表达者,我要表达。可是我要表达什么呢?我的脑海里总是拥拥挤挤,有好多文字和影像,随便攫取一部分,我就能滔滔不绝。可是现在,那些文字和影像,怎么飘忽游离 ,颜色暗淡。那些孩子,那些青年,我的信众们,突然被我的嘴巴封闭在了我世界的门外。我要说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
我曾经是一个表达者,高贵的表达者。我歌颂玫瑰的清香,我唾骂人间的丑恶。可是上一次,上一次我和自己对话是在什么时候?我怎么想呢,我怎么看呢。我的脑海里,只有信众们狂热的簇拥与我高声的凯歌不断的拥挤着,亮到令我眩晕。
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闷在我的家里,和浴缸、厨具们打交道。我原本想不通,作为一个高明而老成的表达者,怎么会遇到这种困境。后来,我为了修好浴缸的漏水、为了吃到新菜谱而在书房里左右翻找,这花了我好些时候。当我吃完新食物,躺在浴缸里玩着泡泡鸭的时候,突然想起六岁那年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我靠着一颗有些干枯的歪脖子树读书的场景,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那个小女孩的地方。她的风筝被风带到了歪脖子树旁,她开心的挥着手对我喊到:“你在干什么呀?”我没抬头。她又走近了些:“看书的小男孩,你在看什么呀!”我发现是有人主动在同我发生谈话。真稀奇。于是我抬起头,阳光有些刺人,让我眯了眯眼:“嗨,我在看咕噜加鲁的新书,他讲的是如何做好一个木桶炸弹……哦对了,他是一个表达者。”小女孩沉默了一会,然后她说:“那真不错,他是一个表达者。我们一起玩风筝吧!”
我记得那天的太阳真大,整个草地都是金灿灿的,照的我睁不开眼。听说那个女孩子成了一名记者,在咕噜加鲁的咕噜社工作。
回忆完了,我该去床上睡觉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每一个第二天都像昨天一样,我在家里呆着,继续失语。不同的是,我为了有品质的生活不断地学习着新的生活技能,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对过去浮华的眷恋里,但偶尔也因为新技能的学习与过去剥离开来。
我都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逐渐觉得在家里坐吃山空,提前过上养老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不出意外的话,我将是C城第一个及早退休隐居的表达者,也将是等级最高的及早退休隐居的表达者。不能表达的表达者,职业生涯即刻死亡。罢了,我还有从前赚来的财富与名望,退休之后还能写写自传与教学,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这样想着,我的退休生活也好像光明了起来。
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定好了光荣到平淡的走向线条。
但是战争突然来了。F国的炮弹突然来袭,打的我们措手不及。卖猪肉的阿花夫妇,就在这场可怕的袭击中受了重伤。我不明白,F国和C城世代交好,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C城的城主和F国的国王,还有着三十二代远的亲戚关系呢。容不得我细想,城主很快发布了抗战告令,我们都要趁着战争的空当,去街上补齐物资,做好长居在家的准备。我在还是一个表达者的时候,请有名的设计师橙花给我设计了这栋房子,橙花告诉我,她为我设计了一个很好的地下堡垒,能在灾难来临时提供很好的保护与生活质量,能够长期居住。长期是多长?我问橙花。橙花向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只要你能保持一定的供给,长期会比供给提供的时间长的多。她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