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来都是病
我终于当上记者了,还是在我们的首都北京。
且不说这消息让我多么扬眉吐气了,老妈就笑逐颜开了,乡亲们更是欢呼雀跃。有这层锦被我衣返故里,那样的场面可想而知。
在我回乡下的当天晚上,家里就被挤破了门,乡亲们奔走相告,李家老闺儿在北京当了记者回来了!
二姥姥一进门就把我的手抓住了,她颤颤巍巍地跟我说,老闺儿啊,这回可有替咱们往北京说话的人了,你得替我说说,你说我那工资本的事儿,我儿媳妇到开资时候就都给我拿去了,我想要回来,过年了,我也想自己有点钱,好给孙子外孙点压岁钱什么的,我手里一分钱也没有哇。话还没说完,王姥姥抓着我的手就哭了起来,我瞠目结舌,不知拿什么话来跟王姥姥说,只好干笑着给王姥姥陪笑脸。想不到当个光鲜靓丽的记者还能碰上这么尴尬的事。这话我能跟谁说去吗?我连给王姥姥摆摆理都难开口,一开口,要么让王姥姥不开心,要么肯定就得得罪了王姥姥家儿子媳妇,我犯得上吗?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数得王姥姥,这老太太你也是老糊涂,操那闲心干嘛?你要钱,你能花啊?不缺你吃不缺你喝老实呆着得了,天天为点钱这嘚嘚那嘚嘚的,快回家去吧,别搁这说了,你不嫌丢人,还能让老闺儿把人替你丢到北京去啊?说得王姥姥低着头从人缝里走出去了。眼看着那个干瘦的小身影就像一片叶一样从眼前消失了,我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王姥姥走了,李大爷赶紧挤到前面,还没等说话,脖子上的筋就绷起来了。李大爷性急,年青的时候就这样,跟谁一说话,脸红脖子粗的,就跟吵架一样。前几年他得过脑血栓,到如今左面的手还不太利索,五尺高的汉子,干不了什么重活了。李大爷说,老闺儿啊,那王姥姥的是家事,公家管不着,可是我这事,公家得管。像我这样情况的,给镇里报了几次不给低保,你看那些家里都有车的住楼的还有呢,还有些人,为了要低保,两口子假离婚。像我这样真有困难的人还吃不着低保,要办就得给人家拿好处费,好处费还得上万那么拿,你说,我这日子还怎么过?我看着这条昔日的壮汉,现如今,他的日子可能真的过不下去了,你看他,连说个话也说不太利落,明白了。不然,他才不会低下头满脸愁苦地望着我,气得咬着牙,腮边的肉起来了一道道肉棱子。
李大爷话没说完,旁边来人又把他冲到一边去了,个死老李头子,要说就说你自己的事得了,像狗一样,咬别人干嘛?人家开着车住着楼吃得到低保那是人家能耐!众人鄙夷的目光像剑一样,刺向这个当年英雄。李大爷气得出不了声。我感觉我自己也像一条被甩到沙滩上的鱼一样,张着嘴,只剩下徒劳的挣扎了。
唉!
正在犯愁呢,有人拽我袖子,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婶。三婶个头小,站在人堆里不易被发现,她冲我笑,老闺儿回来了,走,跟三婶走,上三婶家看看。
我巴不得跟三婶走,好离开这些围攻我的人群。直到此时我才理解了,为什么政府官员不敢来到老百姓的中间了,他们一下来,全都封着路,车队浩浩荡荡,过路口都不减速,一直全速前行。连我一个未入流的小记者回乡了还被老百姓寄予这样的厚望,那些当官的能下来吗?真下来了,不得被老百姓堵着步也迈不了啊?
跟着三婶往外走,路灯照着路上的雪和绿化树,街上没有行人。三婶边走边跟我说,老闺儿啊,你说可咋整,三婶寻思叫你看看,帮三婶跟谁说说呢,俺家太冷了!才十四度十五度。说是政策好了,连三婶也住上楼了,可是这楼住的也太闹心了啊!屋里这么冷,找谁谁不管,找物业去了,物业说,我取暖费一分也没收你们的,我只管公共卫生和管理这一块,你得去找供暖。我去找供暖了,供暖说,我出水阀温度已经达到五十度了,达到标准了,你的事不是我们的问题,你去找物业。这大冬天的,他们就把你三婶支得回来回去地跑,跑点道不怕,能解决事儿也行啊,你三婶跑来跑去快一个来月了,家里该怎么冷不还是怎么冷吗?你给三婶说说,你说三婶这事得找谁?
我看着三婶热切的眼睛,有口难言,我真想跟三婶说,俺们的报纸管的是明星是不是出轨,小三是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扒光了衣服暴打,官员是不是宾馆开房被暴光这样的大伙都关注的热点问题,俺们报纸也不管老百姓这些鸡毛蒜皮的闲事啊!听着三婶的话,我感觉自己四肢无力,都没有力气再跟着三婶往前走了。
嘟嘟嘟————开会的铃声总算响了!
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离开三婶往会议室跑,可下脱离这些难缠的老百姓了。我的身体跟飘起来了一样轻松。
快起来啊!水都要烧开了,你怎么还不起来?老公站在门口朝我喊。我睁开眼看看外面,天,还黑着呢。桌上,闹钟正毫不留情地嘟嘟响着,叫我起床。
我头疼欲裂,很不情愿地睁开眼,啊,浑身又酸又痛。得快起来给他做饭了,不然他打工该吃不上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