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县太爷刚刚得了朝廷的嘉奖,见我在节度使的使者面前也没有露出马脚,心里本就高兴,今早又收到了城里百姓送来的牌匾,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清正廉洁”。县太爷高兴的连胡子的事情都抛在脑后,特许了我三天假,让我这“河西神捕”也放松放松。正好我也得了一笔赏钱,凉州有句俗话:“草化子搁不住隔夜食”,平时难得和朋友聚聚,今天正好有空,就去找他们喧个喤喤(凉州话,聊聊天的意思)。
城中有个鸠摩罗什寺,说起这个寺可不得了,寺里有座塔,塔上供奉的就是鸠摩罗什的舌舍利。很多像我一样不太了解佛教的人,并不太清楚这鸠摩罗什在佛教中的地位,《西游记》中的唐玄奘想必各位看官都知道,唐玄奘位列佛教四大译经家,而这鸠摩罗什则是四大译经家之首。
鸠摩罗什已经圆寂多年,今天我到寺里来是找释龙和尚,这释龙和尚善讲故事,常常能把一个小道理,讲成一个动人的故事,和他聊天感觉会很有意思,平时不忙的时候常常来和他闲扯上几句,吃点寺里供桌上的新鲜水果,各种小点心什么的,今天手上有了银子,自然也应该回请他一顿才是。进寺里向门口的小沙弥打听,知道他正在大殿里做功课,我便径直走进去找他。刚进了大殿,他正好也看见了我,一个稽首:“不知河西神捕大驾光临,小僧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
“你一个出家人还爱逞口舌之快,我看你也是六根不清净,别在这给其他师傅们造业障了,快跟我还俗去吧。”我见他调侃我,也跟他开玩笑。
“怎么?得了一笔不义之财,想让我帮你消消业?”
“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走吧,素喜斋,他家的素烧鹅我都想了好久了。”
“好呀,顺道把铁嘴叫上?”
“我也正有此意。”
鸠摩罗什寺的南边有座城隍庙,城隍庙前的街上有很多摆摊的,其中有个摊主正仰在他的藤椅上睡大觉,今日天气不错,微风阵阵,时不时把他招牌上的布幡吹的猎猎作响,白布幡上写着三个黑字:“周铁嘴”,这周铁嘴本名周天醉,平日里靠给人算命混口饭吃,一张铁嘴能说会道,真是死的能说活,活的能说死。平日里帮人解个签,或用三枚铜钱卜个卦,有时帮大户人家看看风水,遇到年轻美貌的女子,便替人家看看手相。
我和释龙和尚寻到他的摊前,往他桌上扔了一两碎银子,说道:“测个字”,他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把银子捡起来塞进腰里,说道:“不用测了,我看你今天腰包鼓鼓,印堂发亮,等一会啊要破点财。”说着把白布幡收起来卷一卷放在桌兜里,对旁边的摊主说,“李捕头找我商量点事,你帮我照看着点。”
旁边摊主冲我点点头,回了一句:“放心吧”。
三人直奔素喜斋,坐下后点了几道店里的拿手菜,又让小二泡了一壶雀舌,再拿几样点心上来,安排妥当,刚刚闲聊了几句,就听见旁边桌上的四个男子正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脸上流露出十分猥琐的笑容。我们三人静下来细听:
“别看那小娘们年纪轻轻,打扮的可是真漂亮!”
“可不是么,嘴上还有一颗美人痣,若搁在我身上,我也忍不住想办了她。”
“这小娘们也是想不开,看她打扮的那个样子,肯定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如老老实实从了,还能留条性命。”
“是啊,大晚上的打扮成那样出来,还装什么姑子啊?”
我听他们说的火热,低声问铁嘴:“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呢?”铁嘴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昨天夜里东边乐清乡里,一个女娃来城里给外祖母过寿,他爹雇了顶轿子送她进城,路上想起来贺寿的寿礼没带,他爹便回家去取,让他们先行,谁曾想半路上这几个轿夫起了歹心,把这姑娘给糟蹋了,抢走了身上的首饰不说,还杀人抛尸,可怜外祖母寿辰,却痛失自己的外孙女,他家里人都还没告诉老太太呢。”
“不知凶手捉住了没有?”我问铁嘴。
“昨晚王捕头带人巡逻正好发现那姑娘的尸体,四个轿夫都未走远,已经悉数被捉拿归案了,只可惜晚了一步,没能救下那姑娘。”
“这几个人看样子也是轿夫,也是有家有室、有父母妻儿之人,食五谷却不辨是非,听闻如此惨案不仅毫无怜悯之心,还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倘若昨晚是他们遇上此等事,只怕那女施主也是难逃一死,这样的人连和尚我都想揍他们一顿。”释龙说完,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我又犯了嗔戒”。
铁嘴问我:“能不能把他们都抓进县衙痛打一顿,然后把画像贴出来,告示城中百姓不要再坐这几个人的轿子?”
“打他们一顿容易,只是把画像贴出来,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日子过不下去,反而是把他们推上了邪路。”释龙说完,又想了想,“我看这件事,还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我们听完释龙的话,都觉得这个方法妙极。我先悄悄下楼去准备,铁嘴走到旁边桌上,摇了摇他随身带着的驱邪铃,说到:“我看四位印堂发黑,唇焦舌裂,今年命中本有一劫,偏偏近日又冲克了太岁,流年大凶,将有牢狱之灾啊。”
“去去去,信不信我打死你个江湖骗子。牢狱之灾?你难道没算出来再不走远些,你就有血光之灾?”他们桌上其中一个人开口骂道,其他人都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死到临头尚且不知,你们可以在这凉州城里打听打听,我周铁嘴可曾说错过?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安天命吧。”说完,铁嘴摇着铃下楼离去。
“周铁嘴?大哥,周铁嘴好像有点名气,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要不要找他给化解化解?”当中一个轿夫有点心虚。
“什么周铁嘴,龟铁嘴,不过都是江湖骗子罢了,你信他?”这四个人的头目满不在乎的说。
“阿弥陀佛”,释龙念了句佛号,接着说:“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臭和尚,你又在嘀咕什么呢?”这伙人听完刚才铁嘴的话,本来就有点心虚,这会又听到释龙念佛号,口中念念有词,心里烦躁忍不住问。
“佛说:佛门无不可度化之人,唯有一种人无可救药。”释龙停了一下,问道:“你们可知道是哪种人?”
“哪种?”
“一心求死之人。”释龙说完,向他们行了个合十礼,款款走下楼来。
我带着两名捕快已经上来,“昨晚抓住的几个杀人凶手指认你们是同谋,跟我们走一趟!”
“大人,冤枉啊,大人。”四个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早已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押送到县衙,每人二十大板打完后扔进县衙大牢关了一夜,第二天放他们出来,“现已查清,汝等虽非杀人者同谋,但仍有诸多疑点,今日先放汝等回去,五日后再来县衙候审。”这四人千恩万谢出了衙门,刚好遇到假装路过的周铁嘴。
“大仙救我啊。”四人拜在铁嘴脚下,磕头如捣蒜。
“我看汝等命中还有一劫,这一劫若是过不去,恐怕从此你我阴阳永隔。”
“大仙悲悯,救救我们兄弟吧,我们还有妻儿老小,都等着我们养活啊。”四人此时已经对铁嘴的话深信不疑,只求铁嘴能救他们一命。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你们之所以有次变故,应该是言语上冲撞了亡灵,你们若能诚心悔过,找几个和尚帮你们做一场法事,一来恳求亡灵原谅,二来为亡灵超度,只要心诚,或许还有救。”
“谢谢大仙。”四个人又伏地向铁嘴磕了头,急匆匆地去寺庙里找和尚去了。法事连续做了三天,四个人得罪鬼神被下狱打板子的事情,凉州城内人尽皆知。又过了两天,四个杀人凶手被绑到南城门口砍头示众,我也再没有找那四个轿夫的麻烦,想来他们应该诚心悔过了。
夜里,更夫挑着灯在凉州城的青石板路上一边走,一边吆喝: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