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劫后风波频
刘凮临跃出窗外,也不辨方向,径直从二楼飞檐上纵身蹿入翠月轩后侧竹林。
夜风如潮,幽竹摇晃,传出“吱吱嘎嘎”之声。竹林深处,一黑衣劲装老者挺拔而立,身形魁梧,须发尽白。
“师父。”刘凮临缓缓上前,参拜道。
那人点点头,也不说话,身形一闪,一柄竹枝使得如同利剑,星星点点落在刘凮临要害之处。刘凮临也不畏惧,左腾右闪,行云流水一般将每一突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
“嗯。武功倒是没有落下,不错。阵法呢?”
刘凮临当即将一旁地上凌乱的石子按一定顺序摆出八种图案,并一一指道:“这是长蛇阵,用于行军或追敌,防御与攻击性都不强;这是横轭阵,是长蛇阵的变阵,攻击性与防御性稍强;这是鱼鳞阵,前锋微突,进攻性较强,可在己方兵力有优势时用,尾侧有弱点;这是锋矢阵,是鱼鳞阵变阵,防御性强于前者而进攻性弱之,侧翼较宽可有效抵御两边包抄,尾部亦有弱点;这是鹤翼阵,是前两者变种,可攻可守,两翼要张合自如;这是方圆阵,机动兵力在内,长枪弓箭在外,纯防御阵型,不易追敌;这是偃月阵,攻敌侧翼,变化莫测,兵强将勇者可用;这是雁行阵,可充分发挥射击优势。”
老者点点头,道:“你已知其大概,然用兵之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日后你若有幸得以带兵,便可自行体会。但你要记住一句话,所谓阵法,只是末流,军纪严明才是根本。”
刘凮临重重点头,道:“嗯嗯,阵法的关键还在于将帅的传令,有军纪,将令才会快速执行。加之,这样的阵法,要用出威力,全靠平日操练,军纪严明,将士才不敢懈怠。”
老人看着他,神色复杂,似欣慰,又似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情感。
刘凮临忽然想起什么,道:“师父,我从下月开始,每月便可以回家三日了!”
老人看着天上明月,喃喃道:“你也该回去看看你爹爹了。”语气颇为沉重。
听闻此语,一阵悲意涌上刘凮临心头,十年来,父子相见的时日屈指可数,即使见面,父亲也是一副严肃面孔,从未表现出半分温和。母亲也已不在人世,宫内宫外又有何区别呢?想到这里,不由凄然一笑。
老人看他神色,不由心间一揪,柔声道:“孩子啊,苦了你了。”
“师父!”刘凮临眼眶微红。
“你莫要怪你父亲,他也是有苦衷的。你是皇室子孙,行事应以国家为重,当受得住委屈啊!你父亲是天下人人钦佩的正直之士,你应该以此为荣才是!”
“是,师父!”刘凮临咬咬嘴唇,强忍住快要涌出的泪水,把头低得很低。
二人沉默着,林中风摇动竹竿,“咿咿呀呀”地唱。良久,刘凮临抬头望着师父背影,有些迷惘了。
八岁那年,自己因惹了太监李管事被烫了一身燎泡,无人问津。夜里痛苦难当,发起烧来,渐渐神智不清。迷糊中,感觉一只温暖厚重的大手摸着自己额头,不由叫了一声“爹”。随后,那双手便开始轻轻在自己身上涂抹什么东西,霎时之间,身上一片清凉。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全身都涂满了药霜,他忽然有些欣喜,猜想一定是爹爹暗中关注自己,于是那天夜里,强忍疼痛等待,盼望见爹爹一面。三更左右,果然有一人跃窗而入,却不是他父亲,失望之余,又有些害怕,便假装睡着。那人待自己却甚是温和,如前日一般为自己上药。小小刘凮临大为感动,便哭出声来,那人一见不知所措,以为是把他弄疼了,出言相哄。好一会儿他才止住哭声,便问那人是谁,那人并不回答,却说刘凮临前日夜间唤自己爹爹,也不能让他白唤,决定收他为徒。
七年来,老人一有空闲便来教他武艺与布阵之法,却从不告诉自己姓名。今日被老人说动心结,刘凮临不由脱口问道:“师父与家父有旧吗?求师父告知徒儿师父姓氏名讳。”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老人转身向竹林外走去,头也不回。
刘凮临心中虽然疑惑,但想到七年来师父待自己之恩如同父亲,明白师父不说必有隐情。只得深深一叹,向居所纵去。行至翠月轩外假山时,只听有人在窃窃私语。当下闪身入假山缝隙。
“晓月,这事儿你可得保密!千万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李管事!咱俩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打死我也不敢说出去。”
李管事嘿嘿嘿地笑几声,道:“那是那是,再过两三年,咱们就要被放出宫去了,这件宝贝可就是咱俩的安身之物了。”
“是是是,李管事,皇后觉浅,我得赶着回去。告退了。”
“嗯嗯嗯,你去吧,嘿嘿!”
刘凮临从石缝张去,只见宫女晓月鬼鬼祟祟赶向皇后寝宫,李管事双手捧着一颗发着莹莹绿光的珠子端详一会儿,赶忙包进帕子里,警惕地向四周看看,转身匆匆走回翠月轩。
刘凮临不动声色地回到卧室,计上心来。
翌日清晨,太监许慎带宫女送来洗漱用具,侍立一旁道:“请世子更衣洗漱。”这许慎正是昨日殴打孩子之人。
刘凮临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小福子怎么没来?”
许慎谄笑道:“世子果然英明,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随即面露悲色,哭腔道:“小福子昨日感染风寒,体弱,没能熬过去,死了!”
刘凮临眼中怒色一闪而过,轻轻“哦”了一声,道:“好生安葬。”把手中毛巾扔到红木盘中。
“遵命。”
“对了,最近你们奴才们有什么喜事吗?”刘凮临含了口漱口水。
“嗯……没有啊,世子怎么会这么问?”
“哦,没什么。只是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看到李管事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以为是你们奴才们有什么好事。”
许慎眼珠滴溜溜乱转,回道:“没有啊!兴许是李管事有什么好事吧。”“李管事”三字咬得分外重。
时光荏苒,一晃到了刘凮临回家的日子。他醒了个绝早,一起床便开始试换衣物,引得一干宫女暗暗好笑。直到日上三竿,才穿戴停当。
“嗯,这身行头不错,就它了。”刘凮临正了正头上白玉束发冠,掸了掸花青云锦袍,迈开双龙暗纹靴,神气十足地向庭中轿子走去。
一干宫女看着眼前的小世子,眼睛都直了,仿若今日才见到一般。没曾想,这小世子捯饬一番后,竟也风神如玉,灿若松梢明雪。
一路上,刘凮临心神忐忑,自打记事起,自己便没有和父王近距离接触过。不知今日回家,父王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不知父王是否也如自己般高兴。忽地心下一酸,父王从来都未对自己表现过关心,即使在宫中见面,也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恐怕,他老人家早将自己这个儿子忘了吧。
不知不觉间,轿已行至梁王府。刘凮临跨出轿子,抬眼望着府门上牌匾,不由全身打颤。这,就是自己日夜想念的家啊。
“恭迎世子回府!”早有一干仆人站在府前迎候,当先一人满面苍容,双眼含泪。
刘凮临赶忙上前将老仆人扶起,老仆人却一把抓住他手臂,不住上下端详,口中不住道:“好,好,好。”
刘凮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老……老伯,您好。”
“哎呀!世子折煞老仆了!”老人眼眶热泪涌出,道:“当年世子离家,才这么大点儿,一晃眼已经长这么大了。想世子小时候,是老仆日日带着。世……世子,世子走后,老仆想得好苦哇。”说到后面竟哽咽不成声。
刘凮临见他如此,一股暖流自心中涌至眼内,也啜泣起来。老仆身后的仆从们也都唏嘘不已。
“你看,老仆这不成器的。今日是大好日子,不哭,不哭。”说着,拉了刘凮临的手进了府门。
“薛涛!你去将这些礼品入了库,好生招待公公们。”老仆唤来一个仆从。
那人面色冷峻,点点头,带着宫中一干人等走了。
“快,世子,咱们去见王爷,王爷盼这一天可盼了好久了。”
听他这话,刘凮临喜上心头。原来,爹爹一直挂念着自己。
王府院落并不大,只走一进前院便到了正厅,厅内设施简单,并无奢华之物,却也显得落落大方。此时梁王正在厅内来回踱步。
带着刘凮临来到厅外,老人上前一步,压住激动之情,道:“禀王爷,世子前来问安。”
良久,厅内才传来一句“哦。猎国,带他进来吧。”声音淡淡。
“是。”老人躬身请刘凮临进厅后,悄悄走开。
刘凮临在门口停了一停,迈步进入厅中。只见自己父亲端坐案后,专注地看着手中书卷,头也不抬。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只感觉父亲双肩在微微颤抖。
刘凮临双膝一软,跪着喊了声:“孩儿,拜见父王,愿父王万安!”
“啪”,梁王手中书卷掉在了案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将头抬起,口中柔声道:“快起来吧。”
刘凮临看着自己的父亲,须发花白,面色竟然有些憔悴。十年来,自己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过父亲,没想到别人口中、自己心目中那个铁血刚强的父亲,竟也渐渐地老了。一时之间,父子二人,竟都有些不知所措,气氛微微尴尬。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起来!”梁王再也按捺不住,从案后走过来,轻轻扶起儿子,静静端详。
“爹爹!”刘凮临一笑。
这一声叫,崩塌了梁王内心最后的坚持,他一把搂儿子入怀,口中不住念道:“好孩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爹爹对不起你,爹爹对不起你啊!”二人相拥而泣。
三日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回宫之日,刘凮临心中实在不舍。这三日,父亲待自己关怀备至,教自己鼓琴,讲父亲年轻时候的事,讲母亲,在宫中憋的满腹牢骚和委屈早已烟消云散。一时之间也没机会对父亲说及自己在宫中的奇遇。转念一想,来日方长,便也不急于告知父亲了。
梁王静静立在府门前,眺望着儿子轿子消失的地方。风轻轻吹过,几许花白乱发散在额上,这个纵横一生的铁汉,此刻竟显得那么萧索。不知还能有几次再见儿子的机会,不知儿子能否在波谲云诡的事势中幸存下来。好几次,都想嘱咐儿子要谨记皇族身份,要忠君爱国,哪怕是丢了性命也不要低头。可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
“王爷,起风了,小心着凉。回屋喝杯参茶吧。”
“是啊,起风了。”
梁王自赋闲在家后,大感身体不如从前,因而每日晨起都会喝参茶。
厨房。
“王大婶,在煮参啊。”
“对啊!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啊?对了,我还得谢谢你前些日子帮我把柴火运回家呢!”说着,老妇揭起锅盖,从锅里舀出一碗参汤,“给,快喝吧。你小子有福分,恰巧碰上我给王爷熬汤。”
“多谢大婶!”薛涛接过碗,放到嘴边,边向门口退去,一不小心绊了一脚,手中不稳,碗叩了下来,碎在地上。
王大婶赶忙将锅盖放到一旁,边下身收拾碎片,边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烫着没?”
薛涛一闪身到了锅前,口中叫到:“没事,没事!诶!那还有一块。”手在锅上方拂了一拂。
“那个,王大婶,我想起我还有事,就不在你这多耽了。”
王大婶把碎片拢到一旁,走到锅前,赶忙用勺子搅了一搅,盖上锅盖。口中道:“险些熬坏了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