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写于知乎账号：Ruriko7896]

我是万年来最惨的一届孟婆。

因为几乎每个过路的人，都会忍不住问我：为什么你是男的？

我从不回答，只是机械地递过碗去，再拿回碗来。反正他们马上就会忘记自己问了什么问题了，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打紧。可是每天都听几万遍真的好烦啊！！！天南海北四方口音，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委婉或直白，这一世最后一个问题也要问我：为什么你是男的？

其实我也时常问自己，我堂堂一男子汉，怎么就流落到做孟婆了呢？

孟婆当然是一个职位。刚开始干的时候，我其实挺想改名叫孟公的。我试探地问过勘律郎，他只从书堆里白了我一眼：地府律令几万年都不曾改过了，你小子只干三千年，之前之后都是女的，难道还要再从孟公改到孟婆么？我瞬间觉得我是吃饱了撑的。

既然工资条改不了了，那我就跟同事们说吧。所以最开头一百年，每次牛哥和马哥带人过来，我都嘱咐一下，我叫孟公，不是孟婆。可是牛头马面真的太多了，他们又都长一个样子，我实在不知道有没有遗漏，有没有重复。唉，主要是他们从来不跟我说话，只会赶着喝完汤的人过桥，再把没喝汤的人扔进忘川河。我想，哪怕是他们听到的时候多瞪我一眼呢，我也知道我说重复了。就这样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样子，我真担心哪天他们忍够了，暴打我一顿，那我这个小身子骨可真的吃不消啊。

我还在桥头挂过牌子，上书“孟公舍羹”四个大字，可是这些人大多低着头走，再加上雾气迷蒙，连我自己都看不大清，哪还能指望他们呢。而且就算告诉他们我叫孟公也没用啊，喝了汤，万事皆忘啊。

不过我还是觉得好烦。所以每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我就会多给他盛汤。一般人，两勺就够了；心有不甘或是哭闹的，我就会给三勺。再问问题，多加一勺。这个汤据说很难喝，因为它是用人世间的眼泪熬成的，自带酸甜苦辣咸，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涩味。我自然是没喝过，这只是第一个孟婆留下的记录。不过我也不知道第一个孟婆为什么要喝汤，喝完了为什么还能留下味道的描述。还有，她去哪儿了？她有没有忘掉她想忘掉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问这个问题。有很多人，一路走来早已自问自答了各种问题，等到喝汤时，早已心境平和，似古井无波了。这样的人，我只给一勺汤就够了。只要一勺，他们的眼底就能回归婴儿般澄澈，闪闪的像水晶一样。我看着他们，心里就像很久很久之前，躺在草地上，看秋日湛蓝的天空。在没有阳光的忘川河畔，这是第二件让我开心的事。

至于最让我开心的事情，是一个女孩子。

老实说她也不是一直都是女的。她也不是一直是孩子。

我见过婴儿的她，少年的她，中年的她，老年的她，男的她，女的她，健康的她，残缺的她，各种各样的她，之所以能认出她来，是因为每次喝完汤她都会微笑着跟我说，孟公，下次见。从没有人喝完汤还能跟我说话的，所以第一次的时候，我又递给她一大碗汤。她微笑接过，像喝水一样十分平淡。接着她把碗递给我，笑道：“实在喝不下了，下次再喝吧。”然后就过桥去了。

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喝了汤还记得我的人。

而我，花了三百年的时间才鼓起勇气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好喝吗？

我这个傻瓜居然问她好不好喝！这玩意儿连第一任孟婆都说难喝，又怎么会有人觉得好喝！我明明有一大堆问题，比如她是男是女啊，芳龄几何啊，是神仙历劫升级吗为什么一直在人间轮回啊。。。可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三个字，好--喝--吗。我真的挺想打自己一顿的。

“没有味道。”她看着我，嘴角勾了勾，一顿，道：“也没有用。”又飘然而去。

从那日起我开始怀疑我的水平了。为了研制出对她有用的“孟公”汤，我把已有的孟婆汤方子进行了各种改良，重整，然后每次遇到她就给她喝特制的。可是每次都没有用。

又过了三百年，我又鼓起勇气跟她说了第二句话：你好吗？

而从那次之后，她每次来，都会跟我说说她这一世的感受。她的话很简洁，明明没什么深奥的词汇，却有些是我不懂的，比如情，仁，义什么的。我知道我的情根，连同做孟婆之前的记忆，早就被抽走了，所以我也没让她解释那些东西，反正我也不懂。我能做的，只是一边盼着她一世一世地来，一边搜罗珍奇的眼泪，好为她熬一次有用的汤。

她说她有好多东西想要遗忘，等她忘了，她就会脱离这个循环了。她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帮她。可是倘若哪天我真熬出了有用的汤，她吃下，就会忘了一切，也忘了我，那就再也没人叫我孟公了。我真不开心，我真是好惨一孟婆。划掉，孟公。我真是好惨一孟公。

这次她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来了。是这一世她格外长寿吗？她可从来没有活过六十岁啊。难道是上一次成功了？我好怕。我瞅着面前这一盆汤，突然想到，若有一日，我确信她已经忘了我，我是不是也应该喝下这汤，也忘了她呢？

可我没有勇气。

我不想忘掉她，那个唯一一个记得我叫孟公的人，那个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的人。

我惨吗？勘律郎说我挺惨的，他说我又长了情根。

可是我觉得，我有过一个叫我孟公的人，我一点都不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