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瓦格纳歌剧Tännhause, 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女主角Elizabath与其说是为维护爱情的圣洁而死,不如说是为维护以宗教为载体的社会道德而死——而这种体现在宗教的社会道德,因该是如同儒学在中国传统社会体系下与政治体制互为表里的作用,或者在Tännhause这里,直接上升为维护德意志国家的荣誉。
在Tännhause里,作为公主的Elizabeth被视为圣洁的少女,我觉得这里不仅觉得她是在道德贞洁要求里“未被男人玷污的、纯洁无暇的处女”,更因为她的身份需要她作为一个具有宗教意义的偶像(其实就是社会道德和国家意志的体现物)。当身为公主和圣女的她为Tännhause求情时,众人也近乎指责般地反驳她不可以玷污神圣的光荣——可见当她脱离了社会道德所要求的范围时,也就失去了“圣洁”的身份,同样也会从圣坛咫尺可近的位置摔得粉身碎骨。在这里体现的是,对一个少女的“圣洁”要求其实是来源于父权制政权的维护需要(我觉得父权制政权在这里的最强表现,即有强迫所有人遵守的统一性规范,包括社会道德要求)。
另外一个,流浪的骑士、自由路上的放浪形骸与灵魂上不断纠缠的自我救赎,一直是西方传统上不断探索的主题,但为什么在歌剧体裁盛行的年代,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国的歌剧充满了自由与浪漫,而瓦格纳的歌剧却充满着灵魂苦修的苦大仇深、令现代人怅惘的古典主义?特别是在后面部分,我一直想到加尔文的教义“信仰即得救”,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终于得到了至高的恩典得以侍奉主、接近主,把自己渺小的个体与浩瀚的星空融为一体。这很难不让人想起兴起于德国的宗教改革,而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历史上德意志民族受宗教的束缚乃至压迫甚于其它西欧民族,并且在19世纪以现实的铁血一步步走上顶峰的德国民族主义,也在日常生活中细化为对普通人的道德束缚和严格规范,与之相对立的是享乐主义和欲望天性,也就是剧中维纳斯堡的象征所在。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一直以来我都不能理解以法国为中心、倡导解放和尊重天性的启蒙运动,与加尔文提倡“努力劳动、努力挣钱以获得世俗成功,而后加上信仰即可得救”的宗教改革浪潮,明明就是存在矛盾和分歧的。现在看来,也许这两种运动风潮,根本就是发生在不同物理空间的—— 其实法国几乎没有受到宗教改革的影响,而德意志人虽然曾在法国大革命时受到浪漫与自由气息的无限感召,但毕竟还是水土不服,不能敌过终究到来的国家民族主义浪潮。在容克们的铁蹄遍布将德意志拼成一张完整版图的19世纪,国家意志已然对个人建立起一套严格的控制,包括克制、禁欲、荣誉,而个体的享乐和欲望,断是万万不可,一定要被狠狠地钉在对立的柱子上。
在进一步地想,难怪19世纪中后期和20世纪初不少著名的德国人,给人的印象都是刻板、规矩、严格的,而禁欲和自律到偏执的希特勒,突然间对我来说也并非不可理解。长期以来人们对希特勒的偏执、暴躁的疯狂性格解读,很大一部分都归因于他的军队出身和战后综合症,而现在看来,是否可以这么说:希特勒其实是充满了征服、铁血和强权的国家意志规训到个体身上后的体现,以及其后对国家意志形成的反作用力。
回到瓦格纳的音乐本身。瓦格纳的音乐确实有种召唤人的神圣力量,特别是Elizabeth牺牲的那段音乐,和我在欧洲教堂里听到的圣乐一样,高而尖的手风琴式奏鸣,仿佛从穹顶之上高高射下来一道圣光,从我的天灵盖直穿全身。同去的小伙伴最后被感动得泪流满面,而我则想起了那位一生为瓦格纳歌剧中飘渺的古典圣殿疯魔的路德维希二世,他倾注一世心血打造的天鹅堡,在Fussen小镇的山腰上闪耀着洁白的光芒。回来翻看微信收藏,发现去年曾经有位小伙伴“代”我去看瓦格纳的纪录片,回来之后他给我发了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最后一个乐章,并说道:“在纪录片中这段乐曲配上缭绕的群山掠过的景色,真的有一种宇宙与心灵的和谐的感觉,所以说得难听点,有人说在瓦格纳的音乐中可以找到性的感觉,因为有一种说不出的酣畅漓漓和身心灵的至上美妙。”
其实,14年初我在广州黄边美术馆听过梁文道对#瓦格纳音乐与政治性#的解读,当时我也形成了一些自己的延伸理解——从这样的解读角度中,可以这样理解纳粹主义为何被德国人相当自觉地接受维护:
- 它有理性基础,很可怕地德国古典哲学与近代德意志的流行政治思潮;
2.符合德国民族美学观点,把理性的思想通过感性手段变为深入骨髓的德意志国家民族认同感。这就有点像人们听到国歌激昂时,总是会莫名其妙心潮高涨热泪盈眶。
- 利用了人的现代性里脆弱的一面,即精神上的孤独与虚无。当一个可以让人自觉接受融入的集体和魅力偶像号召时,人会难以抵制这种诱惑。
特别是第3点,就好像到了大学里很多人都会第一时间自觉地无限拥护自己所在的集体,而不论其合理性一样。很何况纳粹主义(即“国家社会主义”)还是建立在一系列所谓思想推导和合理性论证的理性存在,这种理性不是指合乎人伦道德的合理和正当,而是指区别于感性认识的观点。
另外补充2点延伸:
1.有本书叫《尼采反对瓦格纳》,感觉是道长对瓦格纳作品政治性角度解读的批判性延伸; 2. 对于那位对瓦格纳和德国古典主义走火入魔的路德维希二世,我曾经这样感受:“路德维希二世理想世界的现实寄托,再美的梦都是要幻灭。这种境界我不懂,自我沉溺自我化身为悲剧的美本身,太可怕。”
文章仅为昨天观看歌剧后的思想记录,并不完整,期待各位伙伴的拍砖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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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share下一件有意思的事:
昨晚看完瓦格纳歌剧和小伙伴从国家大剧院的地道出来,听到后面一直有回音绕梁,那德语字正腔圆,涤荡人心,回头却看不到到底是谁,当时还以为自己魔怔了。后来小伙伴告诉我,后面确实有几个男生在唱。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果然瓦格纳的魅力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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