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讲了一个“呆若木鸡”的故事:纪渻子为周宣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周宣王问:“鸡驯的怎么样了?”纪渻子回答说:“还不行,正虚浮骄矜自恃意气呢!”
十天后周宣王又问,纪渻子说:“不行,还是听见响声就叫,看见影子就跳。”十天后周宣王又问,纪渻子说:“不行,还是那么顾看迅疾,意气强盛。”
又过了十天周宣王再问,纪渻子说:“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已不会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像木鸡一样,它的德行真可说是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于应战的,掉头就逃跑了。”
为什么“呆若木鸡”的斗鸡最强?因为它执守住了本源,把握住了“中”。《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未发,故而能统御所有,故而能成为一切情绪向之归附的准绳,故而为“中”。
喜怒出于未发,躁动出于安静,骄矜出于沉稳,所以老子说“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把握住了重,就能统御一切“轻”;把握住了“静”,就能统御一切“动”。
所以一只没有情绪外露的“木鸡”,一只沉稳安静的“愚鸡”,一只不骄不躁的“呆鸡”,才真正是能统御众鸡的王者,其他鸡没有敢与它争锋的。所以老子说:“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一、执中守一
老子说:“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世界是众物芸芸的,但起源是共同为一的。了解了这个“一”,也就了解了由它而生的整个世界;把握住了这个“一”,也就把握住了整个世界。
道生天地万物,它们形态万千而不可能俱备,把握住它们的根源,方为“守中”;山有大小高低而不可能齐一,把握住它们的出处,方为“守中”;人有德才各异而不可能俱足,把握住它们的本源,方为“守中”。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唯有复归于造就它们的源始状态,方能成为它们所归附和依托的“中”。因为具备了“母”的德性,“复守其母”,占据了“母”的位置,故而能把握住天下的根本。
所以老子讲“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讲“无事”,而“以无事取天下”,讲“淡乎其无味”,而天下都依赖寡淡无味的水得以生存;讲“无为”,而“无为而无不为”。
老子讲的这些,实际上都是在讲“中”,因为守住了“中”的位置,故能成为天下的归依和准绳,故能无往不胜。
二、啬惜己身
老子说:“治人事天,莫若啬”。“治人”,治理人事;“事天”,服侍上天。不论是生存在人间世,还是应对于天地自然,都没有比收敛自己的欲望而不妄作,珍惜自己的精力而不妄为更加重要的了。
平静的湖水,让湖泊保持充盈,然而一旦风浪大作,水平面就会下降。因为水不再充实湖泊,而是向外宣泄,所以会导致内在空虚。
平静的心情,让心神保持充盈,然而一旦情绪勃发,心神就会有亏损,因为“神务于外”;闭口不说话,让内心保持充盈,然而一旦与人争辩,内心就会有亏损,因为“心务于外”;放松的形体,让精力保持充盈,然而一旦紧张起来,精力就会有亏损,因为“行务于外”。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通过宣泄精神、耗费精力以满足欲望而得来的快乐,终究难以长久,过后就是不可抑制的空虚。通过充盈精神、充实内在而得到的快乐,才是长久的快乐。
《庄子》说:“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一个人的形体稳固,表现出来就会像枯木一样生机内敛;一个人的心神稳固,表现出来就会如死灰一般神韵内收。
“形如枯木”,“呆若木鸡”的状态,都是“精力”、“心神”极度收敛于“中”,而没有任何外泄的状态。
三、深根固柢
庄子说:“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庄子·内篇·德充符》)
意思是说:现在的人,心神就好像跃出湖泊的湖水一样,脱离了自己的神之“柢”;精力就像往外疾发的箭矢一样,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们依靠在树干上殚精竭虑地吟咏,休息的时候还要抱着槁木制成的琴不放手,天赋予他们完好的形体和内在,他们却因为追求“坚白论”之类的诡辩之术而损耗它们。
花果气味很浓烈的植物往往长不大,长得很大的花果往往整体没有气味,因为本体没有耗散。人情绪勃发时非常消耗心神和精力,而经常心平气和的人就能健康长寿,因为精神得到了养护。嚣张飞扬的人往往取得不了大的成就,取得大的成就的人往往都很低调,因为本体得到了发展。
老子也说“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巩固自身的根本谓之“深根”,执守自己的本源谓之“固柢”,如此方能得以长久。而如果轻易就让自己的心神脱离内在的居所而涣散,让自己的精力脱离身体的居所而耗费,又怎么能长生呢?
“不失其所者”,方能长“久”。所以老子又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多闻数穷,不如守中”。“守中”,方是长生久视之道。道家高人为何往往精神内敛朴实无华,修为越高,就越像一个平凡人?原因在于此。
四、无为不争
带着“争”的目的去行事,则行为必然会失常而难以守“中”。不争,内守于“中”,精神和精力才能内敛,本体才能牢固而不会耗散,此谓“配天”。
不争,无为而不施,才能让他人得到自然发展,成就了他人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此谓“用人”。这是正确地顺应了天道,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最高法则。
飞得再高的雄鹰,最终仍会返回地面栖息,地面,就是万物所亲近的归属,就是“中”。而作为万物本源的道,更是对万物都有一种吸引其归附的力量。所以有道的人,别人不会去伤他,他也不会去伤人。两不相伤,缘于德性的深厚。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具备这样深厚德性的人,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蜂蛇毒蝎不来伤害他,恶鸟猛兽不来捕捉他,因为他含德深厚而不争不害,所以能让万物亲近而不去害他。
因此善于葆生的人,哪怕在战场也不会有危险;不善葆生的人,哪怕蚊虫加身也会感到恐惧。恐惧和反感外物,正如《庄子·杂篇·庚桑楚》中所说:“跟外物相互阻遏的人,他们连自身都不能相容,又怎能容纳他人!”
菩提本是树,明镜就是台,原本同为物,何惧惹尘埃?和其光,同其尘,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这就是道家所追求的“玄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