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周读了《万历十五年》,这两周就有马伯庸的《显微镜下的大明》出版,对读者而言简直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二者相辅相成,后者仿佛前者的印证。马亲王虽非历史学家,但《显微镜下的大明》所据史料翔实,叙述又生动活泼,倒比历史研究著作读来更有趣。不过也因为作者不是历史学家,几个案件的选择感觉是更多出于个人兴趣而非有明确的线索。当然主线其实还是有一条的;《万历十五年》更多强调制度的缺失带来的问题,而《显微镜下的大明》则是展现了在严丝合缝的制度下,各路人马是如何各显神通、从中寻租渔利的。二者都指向了一个结论:大明之亡,实在是结构性的现象。
(插句无关的,《残次品》里的一句,“其实不管你多么殚精竭虑,不管你怎么挖空心思,想给未来找一条新的出路,……它们都终将会重蹈覆辙,再一次覆灭。这是命中注定的。”)
《学霸必须死》中,可以看到维持稳定始终是大明地方官府执政的第一要素,相比之下真相则是利益集团博弈下的细枝末节;《笔与灰的抉择》里,话语权的重要性跃然纸上;《谁动了我的祖庙》一案,体现了意识形态若凌驾于法律、则必然失去应有的地位而被当成工具;《天下透明》则从更大的视角展现了大明王朝的日薄西山之相;《胥吏的盛宴》和《正统年间的四条冤魂》则如作者所言,“俨然成了一个繁盛王朝的青蘋之末”,前者是小人物挥舞小权力谋取小利益的景象,后者则是小人物在权宦、诤臣和宫廷权力的斗争中被不幸波及的故事。
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说,《丝绢全书》这种丰富而翔实的地方事件史料具有“史学意义上的’起死人,肉白骨’”,因而“具备了文学上的美感。”史书居庙堂之高,常常令读者觉得缺乏人气。还记得大学时我偶尔会揣测史书的文字背后,到底是怎样鲜活的生命。帝王与将相、后宫与深闺、乃至贩夫走卒、市井无赖,这些人在史书中占据了不过寥寥数字,在历史上或许毫无地位可言,但他们一生中的悲欢离合对于个人的意义绝不比时代大势更轻;而时势的意义,往往是经由对诸多个体造成的巨大影响而得以体现(虽然这种影响的结果往往是悲剧性的)。青蘋之末的故事,今日仍在发生;能否从中察觉大风的走向,就是读史的意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