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余涞

童蕊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父亲帮人担保，背了一大笔外债，因为精神压力实在太大，就从公司楼上跳了下去。

此后，童蕊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房子和车都被拍卖了，家里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被别人拖走了。

从前，她们家总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她喜欢猴子，房间里到处都是这种玩偶。而现在，她和妈妈搬出了别墅，只能租个便宜的房子住，他们仿佛从天堂掉落到了人间。

童的妈妈是个坚强的女人，为了赚点学费和生活费，她打了好几份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而童蕊也为了学习拼了命。别人用功6个小时，她就休息6个小时，其他的时间基本都用来学习。别人聊周杰伦，童蕊关心周作人。

妈妈问小童，你最想去哪里上大学？

童认真的说：“我想去上海，那里有高楼大厦，有霓虹五彩，最重要的是那里有无限的可能，只要我在那边成功了，就把你接过去！”

高考结束，童真的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她独自提着行李，坐在公交车上。她打开车窗，闭上眼睛，努力感受上海的一切，仿佛一切黑暗都已经过去，美好的生活即将开始。

可是，渐渐的，童蕊发现一个问题。

她身边的很多同学，因为拆迁的原因，一下子都成了百万富翁。

宿舍里那些人，出去聚餐都是一百起步。

而她，十块钱都觉得多。

她省吃俭用，牙膏总是挤了又挤，就是舍不得扔。别人大学忙着谈恋爱、看电影。她只能抓紧时间打工赚钱，埋头苦读。

穷或许也分三六九等，而她是最下等的那种。

童开始有些自卑，她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好陌生，甚至有些冷血。她知道自己就算每天24小时不吃不喝不睡不眠，连着打几份工，她也翻不了身。

她甚至感觉，没有钱就等于没有了自尊。

直到她遇到了老宋。他们是一起勤工俭学的时候认识的。老宋和她情况差不多，来自农村，普通家庭。

但他们有个区别，老宋虽然也穷，但他从不唉声叹气。

王尔德曾经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天空。”

老宋把自己多彩的世界倒映在小童那里，驱散她心里的阴霾。

他仿佛天生就乐观得不行，总能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

有一次，老宋指着远处的写字楼。开心的说：“快看，小童。等我们以后有钱了。我们把整栋楼都买啦。十楼以下全部做厕所，中间住人，二十楼以上全部空着，有钱，任性嘛。”

童白了老宋一眼：“你就吹吧！”

老宋接着说：“你看哈，我们现在虽然穷的只能吃馒头。那是为了将来身体好，现在每天都吃鱼吃肉，胖的跟猪头三一样多不亲民，而且以后要靠吃药降三高太麻烦啦。”

童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她们在万达。路过大玩家的时候，老宋朝她使了个眼色，因为没有钱，她不愿进去。老宋愣是把她拖了进去，怕啥呀，看看又不要钱！

他们转了好几圈，在一处娃娃机停留了好久。

童蕊似乎从十岁以后就很少拥有自己的玩偶，她超级喜欢猴子宝宝，却很少和别人说过。

此时，因为没钱。或者说她舍不得花这个钱，只能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玩偶。

突然，在童转身的瞬间。老宋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猴子玩偶，在她面前晃动。

她认真的打量着，越发觉得奇怪。

猴子的尾巴不应该长在屁股上么？

而这个猴子的尾巴却长在前面！这不是长尾巴猴，是确确实实的长丁丁猴啊！

这玩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冒伪劣产品。但小童却意外得有些感动。毕竟她可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自己喜欢猴子呀。

两年后，他们顺利毕业了。并通过努力找到了工作。他们有时候在外滩行走，看着车来人往，下定决心要在上海扎根，好好过下来。

为了节约房租，他们找了个单间，也就10个平方大小。

冬天，北风呼呼的吹着，让人冻的直哆嗦。

他们在公司拼命加班，所有人都觉得这对小情侣是为了事业在拼命。其实，只是因为单位有暖气而已，他们挤在一起，能省一点就算一点。

他们就这么相互支撑着拼命，终于有一天，老宋病倒了。他得了病毒性肺炎，需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为了照顾老宋，小童开始奔波于单位家和医院。她给老宋熬粥喝，帮他刮胡子。有时候，太累了干脆就趴在床边睡去。

但是，最让小童感到绝望的并不是生活的艰辛，只是突然发现卡上的钱越来越少，少的连病都要看不起了。

她站在窗户边，颓废无神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真的感觉没有钱是多么让人绝望和无助。

她恨不得从上面跳下去，那就再也没有痛苦，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但她转身看了看老宋，只觉得他可怜，又慢慢冷静。

两个星期后，小童的领导单独把她留了下来，问她想不想升职加薪，并让她晚上到他家，意思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如果换成是之前，小童一定果断得拒绝。

但现在，她除了老宋什么都没有，她需要钱，一大笔救命的钱。

她几秒钟就做了决定，晚上过去陪领导。。

但是，几天后。却听到小童辞职的消息。

原来，那天晚上。那个男人洗澡的时候，小童翻包看到了老宋给她的那只长丁猴，老宋的样子突然在脑海出现，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门而出。

等领导出来，发现小童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金钱和尊严面前，她选择了前者。

在金钱和爱情面前，她选择了后者。

第二天，领导把她叫到办公室。张口大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想来我这的人不知排了多长的队，给你脸了还？半小时内，收拾东西给老子滚！”

在小童眼里，她曾觉得上海是个天堂。但她此时却觉得是地狱。

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而周围，各种车，各种堵，各种吵闹，各种烦闷。

她从地铁出来，看着灯光闪烁，仿佛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看着自己。

小童回到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那种感受已无法用言语形容，抑或是各种情感突然集中到一起，慢慢她累地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老宋在坐在他旁边。原来躺在医院的他发现小童一天一夜都没有出现，打电话她也不接，老宋偷偷从医院跑了出来。

小童看着老宋，想抱抱他，却无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过身去偷偷抹泪。

老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悄悄走过去，紧紧抱着她。

老宋心疼小童，每天对她好，照顾着她。

睡觉的时候，老宋把不大的被子，往小童那边扯。

只有一碗饭的时候，老宋让给小童吃。

老宋经常对她说：“亲爱的，你辛苦了。以后让我照顾你，我来养你！”

在老宋无微不至的关心下，小童开始恢复了斗志。她不忍心让老宋一个人扛着两个人的重担，她也要努力找工作，赚钱。

几周后，小童真的找到了工作。

那天，上海天晴，空气很好。

小童突然发现，上海其实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上海就是生活本身，有时候很操蛋，有时候又充满希望。

她开心的给妈妈打电话：“妈，我在上海都挺好的。谈了个对象，他也对我很好。等我们都安定下来，就把你接过来哈！”

说完，她看着身边的老宋，开心笑了起来。

尊严重要，还是钱重要？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即便穷会消磨人的耐心，抹杀人的尊严，爱是唯一的支撑，能够重新唤醒失措的灵魂。

在上海这么大的城市，我们失落，我们欢笑，我们痛哭，我们振作。

人生只有900个月，死也要死在有爱的地方。

16/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