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命贩卖店(二)

我在白祁的庇佑下,日子过的还算有声有色。

只是每个月初的第二天,白祁都是不知所踪的,这时,小店总是由我代为看管。还好这期间从没有客人上门,否则我可要应付不来了。待他回来后,我曾问他去了何处,他却总是闭口不言。

白祁就是如此,我与他相处了这好些时日,只要是他不愿提及的事,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他也总是蹙蹙眉头,不愿透露一个字。但若是他想说的事,哪怕我捂上了耳朵,他也是非讲不可的,一改平时见到生人时冷冰冰的模样。

入夜了,天上的星子细碎的让人没有头绪。夏天的风为室内送来阵阵凉意,我提来一桶水,恹恹的做着日复一日的洒扫工作,作为这一天的结尾。

自从遇见白祁,我的休息时间完全颠倒了。别人作为一个鬼,总是昼伏夜出的,我却得随着白祁的作息,像人一样的休息工作。不过我很乐意就是了,因为我总算有了一个容身之地,而且,说实话,白祁这家伙长得还真是秀色可餐,我看的还算开心。

我打扫得差不多了,白祁从柜台后转了出来,伸展伸展身体,一脸惬意的表情。我放下手中的水桶,正准备关上店门,白祁却悠悠的开口了。

“别急,等会儿再关,今晚有贵客临门。”白祁一脸笃定地表情,让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可我撑着等到了三更,上下眼皮分分合合不敢入睡,转眼却看见白祁睡得一脸香甜,桌子上流了一滩他亮晶晶的口水。

我心里着实气愤,顿时恶向胆边生。绕到白祁的身后,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白祁,有人来砸店啦!”

白祁猛然一惊,抬起头,嘴里还条件反射的喊道:“谁,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砸老子的店?”

我站在一旁一脸得意的看着白祁的眼睛四处搜寻,却连一个影子也没有看到。白祁遍寻不见,知我是寻他开心,只无奈的摇摇头,不轻不重的呵斥了我一句,他嘴角还残留着一道口水,看起来甚是没威严,我也是不怕的。

正说话间,店外突然阴风大起,草木皆发出猎猎的声响。我看见桃源河里的鱼,次第跃出水面,笼罩在一层薄薄白雾之中。

我怯怯的看向白祁,正瞥见他拿袖口偷偷擦拭桌上的口水,脸上一副懊丧的表情。擦完后,他转过头来,目光正与我对上,立刻极不自然的把那只沾满口水的袖子甩到身后,硬邦邦的说道:“无妨,杏儿不用担心,是客人来了。”我突然感到有些愉悦,眼神戏虐的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门外进来了一位容貌鲜研的女子,脸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显然是生前求而不得,执念太深。

白祁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不好惹极了,只是那双手始终不自然的背在后面。

“小店规矩,小店交易从不允人讨价还价,若同意我便予你三年寿命,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同时,你本该余下的其余寿命则尽数归我,若你觉得不妥,不愿交易,那就请姑娘回吧。”白祁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等奸商话语。

女子望向白祁,脸上现出坚定的神色,“三年就够了,我要秦郎真心实意的爱我三载,其余时间你尽数收去好了。”

二人的对话把我搞得一头雾水,这和以往都不一样。本店不是以物换命吗?怎得突然变了生意,用愿望换起寿命来了。我正在一旁陷入沉思,白祁那边却很快结束了交易。

我抬眼望去时,正看见那女子带了一脸满足的笑意,周到的向白祁盈盈下拜,一副十足感激的模样。而白祁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略点了点头,不为所动。

等到这桩生意结束后,天际已隐隐现出白光,远处的村庄里飘来几声渺远的鸡鸣。我一夜没睡,此时却精神极了,大抵是熬过头了吧。

白祁回到内室换了一身玄色衣衫出来,这身衣裳衬得他一副天人之姿。他恍然未觉地转到柜台后,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杏儿,你现在困吗。”

“现在不困了。”我如实答道。他随即趴在柜台上,懒洋洋的点了点头,“那我给你讲讲刚刚那位客人的故事吧?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了。”

听他一说,我心里顿时好奇了起来,遂点了点头。但我心里明白,我即使拒绝,他也是非要讲与我听的。

那女子本是一位花妖,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经受百年的风吹雨打,终修得人身。

也许缘分就是注定了的,这座野山百年来都无人踏足,只夜夜容留些山精野怪过来狂欢。却在大雨磅礴的天气,让她与秦郎不期而遇。

那日,天气恶劣,狂风呼号,雨点毫不留情的向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物体上砸去。

虽然花妖已有了百年修行,可这等天气还是害得她苦不堪言。风大的几乎要催折了她,她正独自懊恼,却见前方的杂草丛中钻出了一个俊朗少年。

那少年正是花妖所说的秦郎秦景昭。他父亲在他幼时去世,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度过二十几年风风雨雨,对母亲感情深重,此时母亲生了重病,他心里着实苦痛。可看了许多大夫,母亲的病总不见好,家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正在这时节,邻居李婶娘告诉他,在离村子二里地南面的一座野山上有些奇珍,专长在那悬崖峭壁上,人吃了有转死为生的功效,只是山上凶险,山路难走,又有些山精修道害人,是以好些年没人敢踏进那座野山了。

秦景昭正在绝望之际,无论听到什么稀奇的法子都想尽力的试一试,以求治愈母亲的重病。

他冒险爬到峭壁之上,摘得了几株珍奇的仙草。在这大雨瓢泼的天气,也是他福大命大,竟还能安然无恙的爬下来。

他钻出草丛时,花妖看见他身后跟了几个道行尚浅的小妖,碍于这猛烈的天气,小妖害怕害人时易被雷电击中,一时又不舍轻易放他出去,所以正尾随在他身后想伺机吃了他。

花妖本不欲管这些闲事,不料秦景昭却径直向她走来。秦景昭走到她近前,蹲下身时口中喃喃自语,“这么漂亮的花儿,被这大雨淋得让人心疼,再这么下去,花瓣怕是要尽数凋零了,倒辜负了这里的大好景致。”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了几把野草,又顺手折了几根斜长出来的树枝,不多时就为花妖搭出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棚子。

他站起身满意的看了看,这个小棚子还算结实,如此他便放了心,也不再多做停留,快步地向山下赶去了。

花妖心中触动,百年来她都是独自一人修炼,从没有谁会在意她,所以今日心里很是感动。她看着秦景昭穿着蓑衣的背影逐渐远去,一同跟着的还有那几只贪婪小妖,心里已有了决定。

她化成人形一路尾随秦景昭,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他家。那几个小妖想在此时下手,被花妖双手挽出一个诀,一下震出好远。那几个小妖不甘心的看着花妖,蠢蠢欲动的样子。花妖把眼一瞪,做出要大杀四方的凶恶模样,把这几个小妖唬的一溜烟没了影踪。

秦景昭早就毫无察觉的走进了屋子里,花妖这时也转过头来跟了进去。

屋内没几件像样的家具,秦母躺在一张有了些年头的床榻上奄奄一息。秦景昭则在空荡荡的屋里与厨房中来回奔忙不休,时不时来看一下母亲的情况,而后又赶快跑到病房里照看汤药。

花妖感念秦景昭的善良与孝义,此时已是芳心暗许。

秦母吃了这些药,竟也没几天就好转起来,秦景昭自是欣喜不已的。家中已无余财,秦景昭只得每日在服侍母亲喝下汤药后就去街上替别人写些书信,好赚得一点养家糊口的口粮。

花妖想了些时日,在街上做出与秦景昭偶遇的巧事。这花妖本就生的花容月貌,又一心想讨秦景昭的欢心,一来二去,秦景昭自然对她倾心不已。

与此同时,花妖自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完美的遮掩了她来历不明的事情。不仅让秦景昭对她的来历没有丝毫怀疑,还平添了许多怜惜。

不久,二人就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大婚,秦母在那日高兴的一整天都合不拢嘴。邻居都带着一点眼红的酸意私下议论:“这景昭小子也不知走了哪路运气,家徒四壁的,不知从哪讨来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

婚后的两年,花妖苦心操持,家里一点点的富了起来,她与秦景昭二人幸福如初,加之婆婆也对她倍加怜惜,她心里觉得圆满。只是没有一个子嗣,一直是秦景昭心里的遗憾。但好在两人还年轻,来日方长,所以花妖也就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一日,秦景昭出门到了入夜时分还没回来,花妖担心他的安危,匆匆的准备出门去寻他,却见秦景昭带了一个小腹微隆的女子进来了。

“小因有了我的孩子,已有身孕三月有余,我准备不日纳她为妾,否则时间拖久了,倒是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也就不美了。”秦景昭坐在桌前一边品茶一边通知花妖。

花妖自知人间自有人间的规矩,这件事她阻拦不得,可心中却时常隐隐作痛。小因初来时极乖巧伶俐,阖府上下没有不说她好话的,连花妖都对她讨厌不起来。

可花妖没有与人长久的打过交道,并不知道人心隔肚皮这个道理。

小因生了个儿子,又嘴甜,时常哄得秦母开怀大笑,直说是景昭为她寻来了一个宝贝闺女。

时间稍久,小因就完全显出她的厉害了。她虽过的顺遂,却总觉得花妖霸着正室名分让她闹心。所以,她时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在秦景昭和秦母面前构陷花妖。在花妖面前又总是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全然是两副面孔。

秦景昭念及与花妖之前的情分,没有过多的难为她,却也逐渐疏远。时间久了,花妖心中也有所察觉,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年上元节本是欢乐节庆,小因的儿子礼之却在街上看灯时不慎摔倒,生生的被人踩折了右腿。好在小因发现的及时,没有伤及性命,可一个好计谋很快在她的心中生根。

回到府中她教儿子一套说辞,说他的腿是被花妖打折的,只因她嫉妒他的母亲,又遭家人疏远,心生怨意,生出这等狠毒的计谋。她承诺儿子,只要他乖乖听话,他想要什么她给买什么。

秦景昭回来时,小因哭哭啼啼的带着儿子在他面前胡编一通,小孩子痛楚的哭声加深了这件事的可信度,秦景昭一时怒极。

他赶到花妖的房间时,花妖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前的梅花发呆。秦景昭不由分说的将花妖斥责了一顿,怒极时还说要休了她。

莫名的罪名接二连三的扣到花妖的头上,她心内窝火却无从辩驳,因为没有人会信她。秦景昭对着她发泄一通,走时狠心说与她生时不复相见。

花妖在秦景昭走后心中痛恨难当,一时心冷,竟打伤小因,自毁根基,香消玉殒了。可最终到底不甘心,还是执着如此,后来到小店,与我交易。

说到这儿,白祁已昏昏欲睡,口中犹自嘟囔道:“人是多么复杂的东西啊,既善且恶,既敏且愚,一个修行百年的花妖,最后竟跳不出爱情的圈套,可惜啊可惜。”

我看着东方的太阳已出,困倦突然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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