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在，牧童遙指杏花村。
又到清明。記憶中對死亡的解讀，大概就從這裡開始。模糊。詩意。清新。懷舊。現實中，身邊也不斷有生老病死，大人們多半言辭閃爍，或者迴避，或者否認。“妈妈，人为什么会死？”“人死了都去哪？”“他们还会醒来吗？”孩子們的恐懼，焦慮，不安，孤單，無助，遠非自己可以容納可以代謝的。期望的眼神裡，滿是盼著父母安撫的渴求。
而大多父母，忙於自己的悲傷，或者轉身離開，或者善意謊言，或者沉默，無言以對。一次一次，創傷，多半由此形成。並，隱入最深處。從未有機會被面對，被言說，更談不上愈合。我們只能慢慢習慣於獨自承受，無語。直到成年后，某個場景，突然如扳機觸動我們，於是，會莫名，被情緒的洪水淹沒。
我們不知為何會拼命工作，不讓自己有喘息的機會；不知為何會沉迷煙酒，藥物，無法自拔；不知為何無法與人親密，只能獨自在暗夜輾轉反側；不知為何總被各種疾病纏身，身心分離；不知為何對父母，愛人，孩子如此不耐煩，惡語相加。。。其實，不覺中，我們是被那些早年的舊傷困擾著，是被死亡的影子纏繞著。
清明祭掃，面對孩子清澈的目光，或許我們也該試著對自己坦誠些，與孩子一起去面对死亡話題。有位媽媽，這麼做了。她用故事，向孩子描述死亡《Cry,Heart,But Never Break》（好好哭泣）。今天，有本關於死亡哲学的儿童读物，讓我動容。
一条安静小街，一栋小房子，住着老奶奶和四个小孩。（也許，暗示一年四季的更迭？）奶奶年纪大了，身患重病。终于有一天死神悄悄来到，去释放老奶奶的灵魂。他怕吓到孩子，把随身的镰刀留在门外。死神，居然也有着如此柔软的内心。走进小屋，孩子们知道他来的目的，痛苦紧张。只有最年幼的利亚Little Leah，敢直视死神的脸。死神不再是令人恐怖的催命鬼，相反内心善良富同情心。执行死亡任务时，他自己也表现得很无奈。孩子和死神围坐客厅，默不作声。他们都能听到，楼上重病奶奶发出沉重呼吸声。孩子们知道，那个时候快到了......为了不让死神带走奶奶，他们计划：既然死神只在夜里出没，就一杯杯给他斟满咖啡，希望尽快天亮。
死神喝着咖啡，内心也十分纠结：他必须执行使命，也能理解孩子心中的痛苦，希望自己真的可以立即起身离去。死神一杯接一杯喝着咖啡。最终，他用手盖住咖啡杯口，示意时间到了，要执行任务。小利亚用小手握住死神，求他不要带走奶奶:“为什么，奶奶必须要死？”有人说，死神的心就像煤块漆黑冰冷，这不是真的。墨黑外袍下，他有着朝霞一样红彤彤温暖的心，跳动着，带着对生命的爱。死神慈爱温情地看着孩子，决定讲个故事，希望孩子们理解，为什么死亡是自然和必须的。
很久前有两兄弟，缺憾Sorrow和悲伤Grief，在忧郁山谷，过着缓慢沉重的生活。兄弟倆从不向上看，漂浮在山顶的悲伤之云挡住视线，看不到外面世界。而云上住着两姐妹，开心Joy和快乐Delight，过着明亮阳光的日子。快乐之余有一丝不安，感觉生活里缺了些什么又不知是什么。但她们知道，正是所缺的，让她们無法尽情享受快乐。。。小利亚不停点头，她能猜到故事结局：男孩遇见女孩，缺憾和开心，悲伤和快乐，彼此相爱成为夫妻。死神继续：生死也一样，没有死，生还有什么意思？天从不下雨，谁还会享受阳光？没有黑夜，谁还会在乎白天？死神站起，慢慢上楼。小男孩要挡住死神去路，哥哥把手放到他肩上阻止。一会兒，孩子们听到奶奶房里窗户打开，低沉吟唱：“灵魂，飞走吧！飞到遥远的地方去吧！”
孩子们跑上楼，老奶奶已经死了......一阵难忍的悲伤沉默后，有股温暖平静。死神始終陪著。窗帘伴着清晨微风，轻轻抖动。死神轻語：“哭吧，让心好好哭吧，但不要让它破碎。让悲伤之淚泪帮你们，开始生命另一段旅程。”死神消失了。之后，每当孩子们开窗，都会想起奶奶。微风拂过脸颊，他们能感受到，她轻轻的爱抚......
故事很簡潔。畫風質樸。顏色柔和。寥寥幾句對話，觸動心弦。作為成年人，年纪漸長，对死亡的态度卻未必会如此坦然；而对孩子來說，死亡的神秘和恐怖更需要父母解讀，言說，撫慰。從呱呱落地開始，死神，其實一直陪在我們身邊，看著我們學步，斷奶，牙牙學語，入園，入學，工作，戀愛，結婚，孕產，變老。這個過程，除了幸福美滿，死神還讓我們不斷體驗著各種分離，各種喪失。讓我們學著去經歷哀傷，表達痛楚，為傷口敷藥，耐心等待它愈合。這些喪失，都是必要的，讓我們得以積累勇氣，面對最後和死神的匯合。
想起小時，每年都會有幾次，媽媽從姥姥家回來，眼睛紅腫，情緒低落，躺在屋裡不動。從來沒人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長大後才知道，那是去給姥爺上墳了。姥爺肺癌去世，只有五十幾歲，備受折磨痛苦不堪。加上他們父女以前種種疏離，陌生，害怕。對媽媽來說，那是一直難以言說的傷痛。於是，媽媽從不讓我們參與這些祭掃儀式，除了沉默，就是躲閃。於是，我們這代人仍舊不得不承載這些難以消化的情結，不敢表達，黑色的家族禁忌愈發沉重。我們也像她一樣，遠走他鄉，如隨風飄散的蒲公英。鄉情，無處安放。直到中年以後，才有機會開始梳理這些情感，試著去觸碰去表達。故鄉也逐漸清晰起來，在夢裡，故人栩栩如生。
去年。老公的老奶奶高齡病逝。我第一次親歷穆斯林的葬禮。各種儀式。清真寺里低回的誦經，寺外眾人的扶棺吟唱，剛出鍋熱氣騰騰送入人手的油香，墓地里白布纏身回歸泥土。。。。。。哀傷的情感不斷被激發，不斷得到表達，家人朋友教友互相扶持。墓碑上的綠色月牙，也顯得格外清新，皎潔。
Miss me a little, but not too long 想我一點點，但是，不要太久。淚中含笑，思念延伸，刻入心裡，也是別樣的永恆。穿越時光，風的味道，水的波光，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