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过许多写菊花的诗,印象最深的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不是“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而是黄巢的那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诗里,这位唐末的农民起义领袖把满院盛开的菊花看作社会底层劳苦大众的化身,既赞赏他们顽强的生命力,也为他们所处的环境、所遭的命运不平,并将力求与桃花同享温暖春天的志向袒露无遗。
可是,那时候年少的心,哪里看得到萧瑟,哪里看得到凄苦,独独把一句“蕊寒香冷蝶难来”,稍带些矫情地念叨了整整一个少年时光。
秋风起时,百花凋落,唯有种种妖娆多姿的菊,齐齐盛开,独占整个霜秋,成就一个菊的王国。
这个时候,蝶来做什么呢。
2
深圳东湖公园,每一年的菊展,都办得挺热闹。花热闹,人也特别热闹。
两年前的那次,终于得以一见。
大半个月的展期,一行人在最后几天才欣欣然赶着去见。
晚也有晚的好,游人不再密集得让人发慌。
可以在每一朵花前驻足,可以等那偶遇的工蜂忙完后,在寒蕊冷香中微醺,只要你愿意。
总是不会满足于眼前所见的,一行人只有我背了稍显沉重的单反,虽然这个机器在我手里还只能是个笨重的傻瓜的模样。
只恨那重重叠叠的万千姿态,难以假之我手,留存永远。
也有架势十足的拍者,堂而皇之在路中央拿三脚架占着地,有游人路过挡了他的镜头,居然会一脸的不满。
一哂,想,这又何苦。要不,化作那工蜂,去占尽了花蕊,也无人异议。
她们,都在忙着和妖娆的花们合影,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偶尔,也会远远地呼唤一下我:
唉,你老在那里撅着个PP干嘛呀?
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地前俯后仰,妄想将这许多从未见识过的姿色一一收入,早忘了此时自己是啥模样。
突然发觉是有点好笑的,但是那又如何:
我在赏花呀。你们嘛,就让花来赏好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多少是有点异类的。
回去的路上,与几百张形色各异的菊们,执手相看。
她们,则是与手机里无数个花容俏颜对面,也是笑意盈盈。
各有各的欢喜,真好。
3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黛玉的三首菊花诗尽显才情。其中的《问菊》读来句句直扣心扉: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那几个问,借史湘云的口便是:真个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
性情孤高,傲视世人,到底是想和谁一同归隐?
同样开花,独你为何迟迟到秋天才开?
在花圃庭前受露经霜,你是否感到寂寞?
鸿雁南归,蟋蟀低吟,你是否也会相思?
这样的诗,除了黛玉,怕是也没别个能作得出来。
因为,黛玉就是那棵“孤标傲世”开放在“风刀霜剑”中的菊。
答黛玉:
每一个人,就象每一株花。有人喜欢喧腾的春,也有人只习惯清冷的秋。
一样的花开,不一样的美丽。
有一种美好,无需言语,无需招摇。有没有蝶飞来,那不是她存在的理由。
她只需要,能一起站在秋风里凌霜笑傲的同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