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身体一直挺好的,从来不害什么病,也很少去医院。倒是我弟弟身体不太好,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隔三差五就得去打个卡报个到。医院里的儿科医生全都认识我妈和我弟,连打扫病室的阿姨都记得她们。一段时间没见她们还会跟人念叨——这一向怎么没见那个牵着小男孩的女人来呢?
记得我弟弟四五岁时有一次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他的肚子里全是蛔虫,塞得满满当当的,肠道里整个儿一个水泄不通,连吃打虫药都没用了——实在太拥挤了,药都下不去。医生说只能马上开刀把肠子里的蛔虫给弄出来。是把肠子全拿出来用筷子捅,还是像从底部挤牙膏似的挤,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反正那一次把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吓了个半死,这么小就得动那么大的手术,万一有个意外呢?还叫人活不活?那天,我爸妈急得一整天都没吃饭,皱着眉头的脸比黄莲水还苦。不过最后弟弟被一个高明的老中医给救了,只在肚脐眼上帖了一剂草药,蛔虫就全拉出来了,免去了在肚子上开一刀的痛苦。我爸妈高兴得不得了,给老中医千恩万谢的,就差点跪下来磕头了。
我从没住过院,也不知道生病是啥感觉?直到有一天,八岁的我突然莫名其妙的病倒了。那天早晨我妈催我起床,我不肯起床,我说我病了。她刚开始还不太相信,以为我是发懒病,不想起床上学。见我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睡了一整天时,她才开始担心起来,确定我不是装的。她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心里不舒服,啥也不想吃。她又摸了摸我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看我发烧没有。她反复摸了好几次,自言自语的说好像没有发烧呀,到底是什么病呢?昨天还好好的。
到了天黑的时候,我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我开始胡言乱语,饿了一天的我有气无力的对我妈说,妈,我的头好疼,肚子也疼。我好难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然后闭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呻吟。我越呻吟肚子就越疼,肚子越疼呻吟声就越大。最后我也搞不清到底是哪个地方疼了。我妈急得天旋地转,刚好我爸那几天出差去了,家里就她一个女人,帮忙的人都没有。那时我们那里还没有的士,代步的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可我妈不会骑。去找公用电话亭打120的功夫也差不多能到医院了。我用半眯的眼睛偷偷看着我妈,她坐在我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牵着我弟去了隔壁邻居家请她人代为照顾。隔了好一会儿,我听见门外有好多男人的脚步声,还有我妈心急火燎的说话声,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叽叽呱呱说些什么。等我睁开眼睛时,一把竹椅出现在我床边。我妈利索的把一床厚厚的棉被铺在竹椅上,然后一把把我从床上抱起来放到竹椅子上的棉被里,像包粽子似的用被子把我裹起来。四个年轻的男子立马用肩膀扛着竹椅两边绑着的长杆把我抬起来。我妈招呼着他们说,快走,快走,晚了怕我闺女命不保了。
不知道我妈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竹轿子来。那四个年轻人我也从未见过。轿夫和轿子好像从天而降,又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眨眼就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坐轿子。那天天很晚很黑,我睁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轿子一颠一颠的上下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四个人一声不吭的喘着粗气。我妈走在轿子旁,紧赶慢赶的。她人矮腿短,跟抬轿的年轻人一块儿走,人家一大步,她就得跨两三步,人家是走,她就得是跑才能跟得上。当时我坐在轿子里有点儿害怕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儿也不难受了,神志特别清晰,头不疼了,肚子不疼了,似乎所有的症状全都奇迹般的消失了。照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一分钱不花病就好了,不用打针不用吃药。可是我却开始着急了,唉,该死的肚子呀,你咋现在不疼了呢?
到了医院急诊科时,我妈把我抱到病床上,我像僵尸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呻吟都忘了,像一个被带到警局的小偷,乖乖的等待着警察的发落。医生拿了听诊器听我的心跳,用手拨了拨我的眼皮看了看,把我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半天没吭声。我妈急了,问他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没病。我妈更急了,对医生说,您再好好看看,她在家里病得可不轻,吃不得,走不得,浑身都痛。医生又说,明天吃两碗饭就好了。她还是不信,又求着医生开点儿药给我,说我真的快不行了。医生烦不得她,只好开了一瓶葡萄糖水给我吊着。果真到了第二天,两碗饭下肚后,我所有的病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