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一下就是一两天,友约我在雨后的黄昏去老家走走,去看看路两旁盛开的小花,青翠的风景树,或许还会有婆娑的杨柳。
我不由得皱眉,那乡间的小路肯定泥泞不堪,小路两旁哪来的杨柳?哪来的小花?哪来的风景树?
友只是笑着,“去走走吧,找找少年时丢失的梦。”
是的,去走走吧,找找少年时丢失的梦。
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此起彼伏忽高忽低的蛙鸣声传进我敞开的窗,慌乱地合上摊开的《简·爱》,轻轻地轻轻地走出家院,乡村的小路上,少年英俊的身影让我的心更加慌乱起来。
路边的杂草恣意地生长着,成群的蚊子不知疲倦,嗡嗡地哼着令人心烦的只有一个声调的歌,泥土的气息被燥热蒸发到空气里,有一股呛人干涩的味儿。一两声狂妄的犬吠,伴随着一声声蛙鸣,把乡村的夏之夜披上了一件并不温情的外衣。
少年几次试图牵我的手,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小路的尽头,有几棵细小的杨柳,树叶儿薄薄的,绿里面带着枯黄,小树下有一对情侣,正拥抱在一起,做着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我快步越过去,少年却把臂弯敞露在我的面前……
不知什么时候,雷鸣响起,暴雨倾泄而来,我的鞋带被泥泞生生拽断,眼睛被暴雨抽打得睁不开。
少年犹豫再三,终是背起我,跌跌撞撞地走在那条小路上,艰难前行。
多少年过去了,这段甜蜜而胆颤心惊的往事,却深深刻进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
友把车开得飞快,一路上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为她这几天连续发表的文章而兴奋着,绝口不提的便是那条让我想起就两腿发软的泥泞小路。
雨后的天空湛蓝湛蓝,那几朵白云并不介意渐渐西沉的夕阳,在浩淼的蓝天里任性地玩耍。
我愕然发现,以前乡村的沟渠,现在都是用水泥掩盖住了泥土,沟渠两边的小路已经像省道那样宽宽的,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杨树的脚下是盛开的各种不知名的小花。
秋风从车窗外调皮地钻进车里,让我忍不住打开了车门,望着那飞逝而去的树木,庄稼,饱嗅那田野里散发出来的清香,一行行诗句跳跃在脑海: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车子停在一处别墅样的门前,我打开车门,看这别墅,看别墅周围的田野,看田野里那渐渐弯下腰去的稻穗。
“走,去老家门前的小路上走走!”
友牵着我,我脚步踯躅,眼睛迷离起来,这真的是我的老家么?是我三十年没回的老家么?
其实,我距离老家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只是因为我的亲人都随我一起离开了老家,我竟然就对老家没了那份牵挂。
这就是我少年时门前的那条小路么?
那条泥泞不堪的小路没了丝毫印迹,平坦而发亮的柏油路面一直延伸到村庄的尽头。
路两旁是一排排风景树,茂密而翠绿,被修剪得如同生长在公园里。风景树的两旁便是乡亲们的菜园子,那四季常青的菜园子哦,里面承载多少饥饿年代的情怀。
友用她诗一般的语言跟我阐述她对这个乡村的热爱,对纯朴乡亲们的依恋。
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小路旁的路灯亮了起来,乡亲们的家院里却安静得只剩下空气,零零落落的光亮透过窗子,孤寂地照在静静的院子里。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家里都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友说着的时候,我已经伸长脖颈,望着那些冷清而比较华丽的村舍。
我们悠闲地踱着步,享受这宁静的乡村,宁静的夜晚。
不一会,小路上便有低低的细语,苍老却温情,我看到几对老人牵着手,在小路上漫步,大爷对大妈竟然没有了我记忆里的大声呵斥,也没有了“上床夫妻,下床君子”的严肃,他们就那么自然地牵着手,在路灯下,在小路上,散着步,说着话。
“你不是桂花么?”一声记忆里最最温柔的嗓音,在我背后柔柔地响起来。
我悠然转身,面前站立着两位头发全白的老人,大妈便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她年轻时就没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大妈温柔而刚强,她硬是拒绝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的求婚,独自支撑起那个在风雨飘摇中几近破碎的家庭。在我离开老家的时候,她的两个孩子也上了大学。
“大妈!”我抓住大妈的手,她的手竟然是软软的,丝毫没有我记忆里的粗糙,她身旁站着的大爷很陌生。
“上我家坐坐吧,孩子们都在外面上班,我不习惯跟他们一起过。”大妈对我轻轻地讲述着。
大爷慈祥地微笑着,双手搭在大妈的肩上,宠溺地任她说着话。
“你大爷陪我好几年了,要不,我也太孤独。”
大妈的话语里透着幸福,透着喜悦,透着一种沧桑后的满足。
乡村的小路上,曾经走过青涩的少年,走过愚昧的“三从四德”,如今它把满目沧桑抛却,呈现给世人的是年轻,是激情,是温馨,是和谐,是新时代人性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