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星期二(1)

1.全部课程

生命尽头,老教授在家中上了他每周一次的最后一堂课,学习之余,从窗户向外望去,他能看到小小的木槿渐渐凋零的红色叶子。周二早餐后,这堂课便开始。课程主题为生命的意义,他用自己的亲身实践来教授这门课。

没有成绩等级,但每周都有问答考试。回答问题,提出自己的问题,这都是老教授想看到的,有时,你也需要执行实际任务,比如把教授的头放在枕头比较舒服的地方,或是把眼睛在他的鼻梁上安置好。下课后和他吻别你能获得额外学分。

没有书本,但仍旧包括很多主题,爱、工作、团队、家庭、衰老、宽容和死亡。最后一节课很简单,只讲了很少的话。

毕业典礼的场所(lieu)上,举办的是场葬礼(funeral)

尽管没有期末考试,但教授希望你能根据所学写篇长论文,那篇论文便在此上交。

老教授生命中最后一节课只有一个学生。

而这个学生,便是我。

1979晚春,一个闷热的星期六午后,校园草坪上,几百人紧挨着坐在木质的折叠椅上,我们穿着蓝色的尼龙袍服,耐心地听着演讲。当毕业典礼结束,我们将方帽抛向空中,标志着正式从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这座城市的布兰戴斯大学毕业。对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预示着学生时代的落幕。

后来,我遇到了莫里,他是我最喜欢的教授,我把他介绍给了父母。他是个迈着小步子的矮小男人,好像随时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带上云端。他既像圣经中的先知,又像圣诞节的精灵,他有一双闪闪发亮的蓝绿色眼睛,稀疏的银白色头发散落在额头,一双大耳朵,一个三角鼻,和一绺灰色的眉毛。尽管他的牙齿扭曲,下面一排牙有些向后倾斜,好像是曾有人用拳头猛击似的,当听到这些他笑时,就好像这是你告诉他的世界上的第一个笑话。

他告诉父母我在课堂上的表现,“你们有一个不寻常的儿子。”我很是尴尬,低头一直看着脚。离开前,我送给教授一个礼物,一个棕黄色的公文包,上面有他名字的首字母,我在来的前一天在购物商场买的,我不想忘记他,也或许是不想让他忘掉我。

“米奇,你是这些优秀学生中的一位。”他欣赏着公文包说道。随后,他抱着我,我感到了他瘦弱的胳膊在我的后背,我比他要高,当我搂着他时,我感到不便,自己更老,好像我是父母,他是孩子。他询问我是否要保持联系,我没有迟疑地就答应了。

当他退后一步时,我看到他正在流泪。

教学大纲

1994年夏天 ,下达了他的死亡宣判书,回望过去,莫里知道一些不好的事情在那之前正在来临,他知道在那天自己会放弃跳舞。

我的老教授一直是个舞者,无论是摇滚、乐队,还是布鲁斯音乐,他都喜欢,闭上双眼,露出幸福的微笑,他根据自己对节律的感觉开始变换步伐。他不经常是可爱的,但他不担心舞伴的问题,因为他总是一个人跳。

他过去常常在周三晚上去哈佛广场的殿堂参加自由舞蹈,这里有闪耀的灯光,大声说话的演讲者,莫里散步于拥挤的学生中间,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脖子上围着个纸巾。无论放的什么音乐,他都能跟着跳,他扭动着,旋转着,挥舞着胳膊,好像是吃了苯丙胺的指挥者,直到汗流浃背才停下来,没人知道他是位优秀的社会学博士,并且有着作为大学教授身份又出了很多著作的经历。他们仅仅认为,他只是个老顽童。

以前,他买了个探戈的磁带,播放它们把演讲者的声音盖过,然后,他便占据着这块地方,像一个忠实的拉丁舞蹈爱好者一样来回移动。当舞蹈结束,每个人都鼓起了掌,他能在那个时刻一直呆着享受。

但是之后他停止了继续跳舞。

60多岁时,他得了哮喘,呼吸很困难,一天,他沿着查尔斯河散步时,一阵突然的冷风使他窒息,无法呼吸,他被迅速送到医院并注射了肾上腺素。

几年后,他开始步行困难,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他莫名其妙地就绊倒了。另一个夜晚,他从剧场的楼梯上摔倒,吓坏了身边一群人。

“给他点空气。”有人大喊。

此时他已经70多岁了,因此有人唏嘘感叹“年纪大了”,并帮助他站起来,但是莫里一直要比我们这些人更关注自己的内心,知道有些事情是错的,这不仅仅是年龄的问题。他一直很疲倦,有睡眠障碍,他梦到过自己死了。

他开始看医生,其中很多都检查了他的血液和尿液。他们用肠镜伸入到他臀部尽头观察肠道。最后,当什么都没发现时,一个医生要求进行肌肉组织检查,取了莫里的一小片小腿肌肉,实验结果显示是神经系统障碍,莫里又被进行了另外一系列检查。这些检查中的其中一个是,他坐在一个特殊的椅子上,而有电流的电椅便会电击他,以此来观察他的神经反应。

“我们需要做更伸入的检查。”医生说,反复看了检查结果后。

为什么?莫里问,这是啥病?

我们不确定,你的反应是迟缓的,“他的反应迟缓?”那是什么意思?

最后,在1994年8月一个闷热潮湿的一天,莫里和他的妻子夏洛特前往神经外科,在医生告诉结果前,他让他们先坐下,莫里得了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卢格里格病,一个致命,不可挽救的神经系统疾病。

不知道治愈方法。

“我怎么患这个病的?。”莫里问,没有人知道。

“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是的

所以我就快死了?

是的,这个医生说,我很抱歉。

他和莫里就这样坐了将近2个小时,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当他们离开时,这个医生给了他们个小册子,是关于ALS的一些信息,就好像他们正在打开一个银行账户。外面,阳光明媚,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情,一个妇女急着把钱放在停车收费器里,另一个运着食品。夏洛特思绪万千: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我们该怎样度过?我们将如何开支?

然而老教授对身边正常的生活感到震惊,这个世界不应该停止吗?他们不知道我发生啥了吗?

但是世界依旧运转,毫不在意这些,莫里虚弱地打开车门,他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洞里。

他思考,现在该做什么?

当教授在寻找答案时,疾病一天天,一周又一周的侵蚀着他。一天早上他把车从车库倒出来时,他几乎不能踩住刹车,这宣告着他开车的终结。

他一直很容易绊倒,因此就买了个拐杖,这是他自由走路的终结。

他定期去YMCA游泳,但是他发现自己不能再脱去衣服,因此他雇了一个家庭护工,是一个叫托尼的学生,来帮助他进出泳池,帮他穿和脱掉泳衣,在封闭房间里,其他游泳者假装没有看到。但他们无论怎样也看到了,这是他个人隐私的终结。

1994年秋天,莫里来到大学,教他最后一堂大学课程,当然,他可以不来。大学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要面对这么多学生呢?呆在家里,按部就班完成事务,但是莫里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他蹒跚着走入教室,这个呆过30多年的地方,因为拄着拐杖,他好一会才到椅子旁,最后,他坐了下来,摘掉眼镜,看着一群默默看着他的年轻面孔。

“朋友们,我暂且认为你们都是来上这门社会心理课的,我已经教这门课20年了,这也是第一次说,我上这门课是存在风险的,因为我的我重病,或许活不到这学期结束。”

“如果你觉得这是个麻烦,假如你放弃这堂课我是可以理解的。”他笑着说,而这宣告着他秘密的结束。

ALS像支点燃的蜡烛,它融化着你的神经并把你的身体分离成石蜡,它经常是从腿部开始,使其丧失功能,你无法控制大腿的肌肉,因此,你不能自己再站立起来,最后,假如你仍旧活着,你要通过插入你咽喉的管子进行呼吸,或者是吐舌头,这好像是一部科学虚拟电影,这个男人被冰封在自己的躯体里。从接触这个病开始不会超过两年。

莫里的医生说他还有两年,但他知道时间其实更短。

但教授他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他开始构想这一天,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头上悬着把剑,我确定要衰老和消失,我要在过好剩下的日子吧?他问自己。

他不会消失,不会羞于死亡。

他会把死亡做成最后的课题,他生活的中心,每个人最终都要走向死亡,他是很有价值的,不是吗?他会是个发现,人类的教科书,在我缓慢、耐心的生命终结过程中来研究我,看我发生了什么变化,从我身上学点东西。

莫里将跨过生与死的桥梁,并且叙述这段旅行。

秋季学期很快过去,服药量增多,治疗流程变得固定规律,护士来到莫里家中看他那正在衰退的腿,来保持肌肉运动,把他们前后弯曲扭动,好像是从井里抽水。按摩师一周来一次,尽力缓解他感到的连续不到的僵硬感。他见了冥想师,闭上双眼,限制思考,知道他的世界缩小到只有呼吸,吸和呼。

一天,他拄着拐杖踏上人行道摔倒在了街上,拐杖换成了一个步行的人,随着身体越来越虚弱,去厕所的前后就很累,因此莫里开始在一个大的纸杯里小便,他必须要支撑住自己,这就意味着当莫里方便时需要有人拿着纸杯。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很尴尬的,尤其是在莫里这个年龄。但是莫里不像我们,当有比较亲近的同事看望他时,他会对他们说,“听着,我要撒尿,你介意帮我吗?你可以吗?”

经常令他们自己都很惊讶,他们会照做。

事实上,莫里招待一大批来访者,他有一个关于死亡的讨论组。它到底意味着什么,社会上的没有理解它的人如何一直害怕着它。他告诉他的朋友如果他们想帮助他,就不要对他有同情,而是看望他,给他打电话,分享他们的问题,因为莫里是很好的聆听者。

对于他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的声音是强大而诱人的,他的脑子里激荡着万千思绪。他企图证实死亡这个词并不等同于无用。

新年来了又去,尽管他没给任何人说过,莫里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新年了。他现在用上了轮椅,他正在与时间抗争去对那些他爱的人说一些话,当他的一个同事突然因为心脏病去世时,他参加他的葬礼回来后,很是低落。

什么是浪费,这些人说的精彩的事情,尔文从未听过关于它的任何东西。

莫里想到个好主意,他打了很多电话,选了个日子,在一个寒冷的星期日下午,他和他的一些朋友和家人在家中举办了活着的葬礼,他们每一个人都给教授说了悼念词,有些人哭了,有些人笑了。一个女人写了首诗。

我亲爱的堂兄,你青春永驻的心灵,你穿过时间,一层又一层,柔软的红杉……

莫里哭着笑话他们,所有的这些心里的话我们从未对自己爱的人说。莫里说那天活着的葬礼是圆满成功的。

莫里还没有死。

事实上,他生活中更多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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