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梦才能触及的伤逝
【题记】 在分析沉默与死亡之际,我们都是分析家,在一个没有窗户与门的闭合循环之中,人们在被阐释着的同时也在阐释着别人。
吉尔·利波维茨基《空虚时代》
“……如果终止或失去记忆和想象,那么,你我将会变成什么?蒍媺?”
“……啊?您?您说什么?”山顶松林里旋绕的大风疯狂肆意地撩乱撕扯着她乌亮曼长的秀发,仿佛是无形的魔爪,充满深刻爱意的仇恨,朝她发泄。而她并不理睬,转过头来,仿佛瞬间就又不认识了我似的,“请您把话说清楚;……我会变成什么?”
我清楚她现在内心正涌动的波澜,我把目光投向松林间远处连绵群山上流荡的云霭,“不只是您,而是你我,我们;——我的意思是,人总归需要精神的力量来支撑自己。否则,我们与走兽何异?比如现在,您难道不想如那云霞一样自由飘飞么?蒍媺?”
“到哪里去?”
“随意,天堂或别处的净土。”
“虚无缥缈。”
“那正是我们灵魂需要提升向往的境界。”
“可我现在肚子很饿——我现在不想离开这个我熟悉的世界。我有丈夫、女儿,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更何况,我有事业需要我去努力;这个社会工作有多难找,多难做!您又不是不知道!人,尤其是我们女人,活下去有多么难!还有——”她忽然停住,转过身去,用手捋顺着乱发,凝视着远方。
“不错,您是难以割舍这些的。您有留恋这个尘俗世界的理由,不是么?”
“是的,没有了这些我赖以存活的基础,我真的会变成什么?我不敢想象。”非常熟悉的声调发出非常陌生的内容;好像这些话不是向我说也不想向我说似的。
“您也不愿去回忆或想象。因为你所谓‘存活的基础’是指非常狭隘的物质范畴,人人都需要的;尽管人人得到的程度以及拥有的形式千差万别。——而您一直都拒绝很多的。”
“……是;不。您?您还是我的知己么?默郁?!您今天的话突然令我觉得非常陌生。”她猛地扭过头来,拧紧眉头,怒视着我。
“知己?朋友?事实上,我们彼此一直游走在误解的丛林之中;哪怕必将临近那边的悬崖,两个原本纯洁的灵魂也难以完成彼此相融的历程;更休说沥淬升华至圣洁无我的境界了。”我感到,我们已经蹑足危险的境地了,恐怕不能够再回头了。
“哼……看来,今天我实在无法同您交谈下去了。我真的饿了,十分饥饿。我得先回去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肯定止不住暗想:今天是怎么了?怪怪的,他还是那个能够理解我的默郁么?他现在变得是那么复杂艰涩而怪异!至于么?……
我凝视着她裊裊婷婷远去的背影,忽然也感到十分陌生了。她今天完全迥于寻常:她是怎么了?还是我梦中那个曾让我无比自豪充满斑斓遐想的蒍媺么?从前,我自认为我与她虽因为诸多原因未能走进一个巢穴;但她仍是我的良友!是我精神赖以存续的不尽的圣洁源泉!而且她对此也供认不讳。许多感受和想法别人需要一百句一千句甚至一万句也谈不清,而我们几句话或一个眼神,彼此就心领神会了。诚如她曾多次说的“真的,您一直都是我的梦。默郁?如果失去了这个梦,我真难以想象我还能不能活下去!”“能。你有很多梦……而这种频仍转换就会牵制住你许多时间和精力的,”“不!但那些与您不同的,完全不同!”“……是么?是的……”而现在,我突然觉得与她已相去非常遥远了。这倒不是指世俗层面上的内容,也非指肉体方面的意思,也不是简单指心灵侧面的意蕴。好比树与云的关系。在某种凝视里,两者相映成趣,甚至可以成为一幅不朽的画卷。而树扎根于山野或田园,云则飘泊无垠,聚散无形。我现在也不想去探赜索隐我之前与她之所以特别知己契合的复杂动因。因为,我不想亵渎我的灵魂,更不想玷污她的美梦。我更多的在意她永远在我梦中呈现出圣洁美好的一面,而拒绝注视夜幕后面的或另外空间的或龌龊或丑陋或虚假或冷酷或恐怖的东西。因此,我强迫自己严防死守,牢牢关闭有关记忆和想象的阀门。这倒不单单是惧怕我会猝然碎裂。我一直顽强地认定:蒍媺的美貌极致圣纯,无与伦比。她是上苍创造的一颗圣洁无瑕的神珠,闪烁着夺目的光芒投向人间。我每每扪心自问,我真的必须感激我无穷富澹细腻入微的想象力?是的,我必须承认:我将恪守我的审美底线。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对自己超群的容貌,一直都持漠然懵懂的无所谓态度。
远天的晚霞安详、瑰丽而纯净。我独自默默地走下山岭,沿着蜿蜒曲折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慢慢信步,呼吸着清新自由的空气,聆听远远近近洋溢着柔情蜜意的鸟语,浏览着孤芳自赏似的风景,沉浸在温馨安谧的氛围之中。多年前,为了暂避尘嚣,我在这里构筑了几橼土屋,试图潜心读书写字。后来,迫于生计,我与堂妹依托这里的条件,创建了宁静优美的农家园林,集旅游、美食、休闲于一体,生意居然逐渐兴隆。之后,我把生意完全委托给堂妹亦婘打理了。我则完全沉浸到自然的怀抱里了,藉此陶性冶情,试图忘却和修复许多个人的经历和创伤。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她,蒍媺!
“什么事?”我陡然感觉有些不祥。
“……”她半晌没有讲话,突然“嘤嘤”抽泣起来。
“蒍媺,怎么回事?!快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