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天灰蒙蒙一片,绵绵细雨像一张网包裹着大地,轻柔的抚摸着万物。天气预报说本周会一直下雨,清明时节,天空也会哭泣。
姥姥,你那里下雨了吗?
幸好,我和妈妈赶在一个晴天提前去看你,你住在一个青山绿水的山涧,四周芳草萋萋,新竹刚刚冒牙尖,蒲公英花开的正美。
姥姥,我想你了,我现在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是你整夜整夜把我抱在怀里;是你用孱弱的小脚为我爬过高山趟过河流,走过风霜雪雨。
在老屋院子的葡萄架下,夜晚的满天星辰,是你轻摇蒲扇给我驱逐蚊虫叮咬,哼着小曲哄我入睡。你听说蜂蜜营养丰富而且还清热解毒,你学会了养蜂,手和脸经常也会被蜜蜂叮咬挂彩,却还是笑呵呵的给我熬制晶莹透剔的蜂蜜。姥姥,你是有多爱我啊,才会这样全心全意的付出。
在我记事起,我知道,上学的第一个书包是你缝制的,虽然后来妈妈说要去城里上学,又给我买了新书包,姥姥手工缝制的包包虽然没机会用上,可在我的记忆里它永远都是最美的。每到快放假的时期,你就会巴巴的盼着我回来,那时候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你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在门口张望,在村口等待,在路边细数来来往往的车。
永远忘不了,在一个炎热的夏季的正午,姥姥急急的吃完午饭,又到路边去等我,穿过狭窄的田埂小路时,不小心栽倒在旁边灌满水的稻田里,摔得很严重全身湿透,还是乡亲邻里把你扶起送你回家,之后你发烧大病一场。等一周之后我才看见你时,你还是走路蹒跚说话有气无力,你还是强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煮卤水蛋,给我做最爱吃的芝麻馅汤圆。
姥姥,快三十年了,你的面容我已经模糊,可你总爱穿一件黑色短褂,头上总是挽一个髻的样子,却一直刻在心里宛若就在眼前。
二
这世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无处话凄凉,不是看过满目疮痍的惨景,不是经历生离死别,而是藏在心底的悔恨。
在你卧病在床的日子,年少无知的我,却很少来到你的床前。你的病床正好靠近一个窗户,抬头就能看见外面,而我就在外面和小伙伴玩跳绳玩丢沙袋,听见我的笑声,你一定一定费力向窗口张望,一定一定盼着我进来陪你吧。在你被病痛折磨痛苦呻吟的时候,我听不见,当你病重的日子进食很少,枯瘦如柴需要大量的饮水,我也看不见。
突然有一天,当妈妈下班回家发现你已经没有呼吸多时,我的世界突然变暗,心脏抽离身体,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瞬间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我偷偷的哭泣把自己藏在无人的角落。在你下葬的那天,我突然嚎啕大哭,像疯了一样拉住你的灵柩哭着喊着不让别人掩埋你。没有人能理解我为什么哭的那样伤心,我是因为太悔恨,在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刻没有人在你身边,没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的身躯倾斜,头部却正对着窗户的方向,我知道你最后的时刻在想什么,因为那时我就在窗户的外面。
姥姥去世时只有60岁,那年我12岁。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走的那样突然,从没想过你真的会离开我们,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躺在病床上直到永远。姥姥去世的场景成了我心口始终无法痊愈的内伤,几十年来,我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甚至不敢想起,因为一想起,心就会好痛好痛。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有些事情只能属于一个人,有些秘密只适合放在心底。而我也只能在过去香甜或者发酵之后的苦涩里慢慢感受回忆。
姥姥一生孤苦凄凉、饱经风霜。自幼出生富贵人家,而且是家中独子,童年孤独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玩耍,白天只有仰望天空,夜晚守着一盏青灯入眠;青年时期因为父母之命嫁给忠厚木讷不善言辞的姥爷,内心寂寞如潮却无处诉说;晚年清苦受尽病痛折磨早早西归。
如果说姥姥曾经有过幸福的日子,那就是看我出生陪我长大,带给姥姥短暂的笑容。一直沉默寡言的姥姥,因为我变成了话唠,她总是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话对一个根本听不懂的孩子说,幼年的我经常就在姥姥的絮絮叨叨中熟睡,就算我睡着了,姥姥还在我耳旁念着“别怕,有姥姥在,大灰狼不会来,”一遍又一遍。
三
世上最无奈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姥姥这一辈子似乎就是为了带大我们姐妹仨,就算完成一生使命。可幼年的我,却不懂时间的残酷,不懂人生的短暂,不懂生命本身不堪一击的脆弱,对于姥姥我有着永远也无法报答的恩情。
姥姥,我想你了,快三十年了,弹指一挥间,对你的思念从未改变。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每当幽幽的天幕繁星点点,我总会仰望辽阔深邃的苍穹,心中涌起无限的哀思,你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姥姥,我给你捎去的纸钱你收到了吗?你去买几件漂亮的衣服和喜欢的头饰,不要总穿黑色;你去买一堆爱吃的水果和点心,摆满你的佛堂香案;你去买一幢带个小院的大宅子,再搭一个葡萄架,夏天你可以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睡觉,旁边沏一壶热腾腾的清茶;去买一个懂事善良的仆人照顾你,给你做饭洗衣,还能陪你唠嗑。
听,那淅淅沥沥恼人的雨声,把整个世界,都织进了无边无尽的迷蒙和惆怅。姥姥,你那里下雨了吗?如果天堂也会有雨,一定记得带一把雨伞,如果依然会有雨水打湿你的衣袖,那是我想你的泪在飞。
姥姥,愿你在的天堂没有人间疾苦,永远是阳光明媚,四季繁华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