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金刚寺的傍晚,没有什么香客。我走进去的时候,两个老喇嘛正坐在僧房的廊檐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他们身上的僧衣,与墙壁的颜色相同,是藏区的红,深邃沉重。我终于还是来了,如多年前心中所想,一个人来了。

在这里来之前,我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她。快12点了,我在灯下最后抽了一支烟,找出她的号码,拨出去,又立马挂掉。我心中还是慌乱的,这种每一次面对她时的慌乱又一次如约而至,一下子觉得自己的问题好像很好笑,对于一个已经没什么特别交集的人,笨拙的像一个陌生人突兀的搭讪。但若不问,自己始终不甘心,又点了一支烟,拨出那个号码。

现在,我站在金刚寺正殿殿前“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我问一个年迈的喇嘛,我看见大殿门上厚厚的帷帐,不敢擅入。“可以,不要拍照。”我得到允许,走进去。里面光线很暗,地藏菩萨的脸看上去很温和。绕着大殿走了一圈,有些菩萨叫不出名字却也一一拜过,还有已故活佛的照片一一端详。慢慢地走着,细细地看,我像在等待什么人。

像朝圣的信徒那么虔诚,我跪在地藏菩萨的目光下,我感觉他在看我,柔柔的目光总是悲天悯人的。当面对许多无力的事情的时候,我总相信神佛。无奈身边无力之事太多,神迹太少。就像那天接通电话后,心里默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那边的声音很是嘈杂,那个人的声音也满是醉意。“什么事?”她问我,很随意,因为我又听见她与声旁的人的调笑。“我……我过几天要去稻城,要一起吗?”

“哦,什么时候?”

“可能就过几天,11号或12号。”我听到我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可能不行,我约好了人一起去玩的。”早已知道的答案,却痛恨自己的了然。

“哦,好吧,就是问问你,你好好玩吧……你在哪呢?”尽量保持自己的随意,不在意的口气。

“在外面。”

我一下沉默了,我不想结束这段对话,静默了一会,听着她和别人的欢快,叹了一口气“好吧,早点回家,再见。”“嗯,拜拜。”电话挂掉,没有犹豫。我还在静静看着举着电话,那头已安静好久。她的回答没有打乱我的计划,其实我的计划里本就没有她,我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第二天,我就坐上火车。

从金刚寺出来,我点了一根烟,坐在小路旁默默地抽。余晖渐渐退去,夜幕降临。

住的青旅,双人房40一晚的床位,在这个旅游旺季还是很难得的。住在对面床上的应该是一个利落的女子,熟练地拉了一根绳子在房间,挂了几件没干的衣服。我回到房间,窗台上竟多了一把花,应该是在草原上采的。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金刚寺的金顶沉默在了黑暗里,这时候觉得其实寺庙不过也是凡人建造的普通房子,没有任何神迹,不知为什么白天看的时候总觉得如此神圣,有想要膜拜的心情。夜色中总是会流露出许多真实,压不住的,不断地冒出来,情不自禁。就像多年前,在我们一起住的酒店里,我的好朋友一改往日的活泼,严肃地看着我,我在她的目光下抬不起头。“你都看出来了。”我怯怯地问“是人都该看出来了。”“有那么明显吗?”“其实也没有了,可能是我和你们走得近所以看出来了。”她叹了口气:“你是在玩火,知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她,要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

我静静躺在床上,很想抽烟,但考虑还有同住的人,就生生忍下。手机突然响了,是越泽的电话,他在我的每一天都不会缺席。

“北辰,睡了吗?”

“嗯。”

“在高原早点休息,在床头放一杯热水,开着窗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细心“自己出门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哪里好玩吗?”

“嗯,还不错。”我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羞耻,自己是那么虚伪,让自己都恶心,偏偏是那个人毫无知觉。

“真的吗?早知道就陪你去了。”

“以后吧。”电话那头顿了顿“北辰,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晚安。”赶紧挂了电话,不想再让自己口是心非下去。我要怎样告诉你,我是不值得的。听到身旁有人的笑声,我诧异地转过头。是那个同住的人,果然如我所想,是个常年奔波在旅途上的利落潇洒的女子。她擦着湿湿的头发,对我友好地笑笑。“男朋友的电话?”“不是,就是个朋友。”我回答她,如此坦然。她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电吹风吹头发,“这几天来时最好的,草原上的格桑花都开了。”我看了一眼窗台上的花,“你采的,很漂亮。”“你知不是道,格桑在藏语中是最接近太阳的花。”“是吗?”我又仔细看了看那花,不过是普通的野花嘛“接近太阳,不早死了。”她没回答,呵呵一笑,放下吹风机,从包里拿出一包烟,递一支给我。“我今天看到你在路边抽烟了。”我接过,对她笑了笑。“看样子,你也是受了情伤来的吧!”她看我脸上错愕的表情,笑着说“没什么,今天老板跟我聊天时,说一个人来这的都是受了情伤的。”我默然不语,只是笑,说得真准。“你要去哪里?”她问我,嘴里幽幽吐着烟圈。“稻城。”“哦,我也是,不过听说这几天路不好了,班车停运,看看能不能拼车走。……哎,不如你和我一起吧!当个伴。”“再说吧!”我熄掉烟,裹在被子里,不语,无眠。

高原的第一个梦还是避不开她,梦到的居然是那天在她家里,在她醉后那次仓促急迫的表白。她醉倒在沙发上,我坐在旁边一脸的茫然与不安,仿佛刚才说那句话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张不听话的嘴。她慢慢地站起来,遥遥晃晃地走向我,把脸凑近我。“哦,所以你想怎么样呢?小妹妹。”我不敢再看她,局促不安。她摸摸我的头,“别傻了,回去好好睡一下。”我又不知哪来的勇气,正想辩驳,她突然吻住我的额头,我瞬间懵了,不知所措。她停下,抚摸我的脸,目光是极度温柔。“记住,这是个梦。”

这是个梦。我坐在车上,暗自想着。我还是和那个人一起拼车去了稻城,早上刚醒,她便说找到车了,是她的朋友开的越野车。“和我们一起吧。”她很积极地邀请我“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北辰,你呢?”“名字就不说了,我的朋友叫我沫沫,你也这么叫吧!”在开往稻城的车上,大家一起说笑,我也尽力融入,极力掩饰,好像自己真的变得快乐起来,似乎连自己都骗过了。只是在途中沫沫突然对我说,“累了就睡会吧。”我惊觉,这个人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我靠在窗户上假寐,眯着眼睛看路上一闪而过的风景。这里的山是很巍峨的,路也很高,像穿行在云雾中。我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年在云南,从大理到丽江的路上,由于宿醉,头很痛靠在窗上,想睡又睡不着。身旁的人拉我靠在她肩上,轻轻为我按摩。后面的人在笑着:“看老大多疼你。”我转过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笑着把我的头拉回来。“谁让她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个时候还没有爱她,或是我不知道。

稻城的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整体就是一股清朗之气,最后的香巴拉,果然名不虚传。蓝天、白云、雪山、草地,还有我最爱的藏式民居,绘着佛家的图腾,耳边是大风吹过经幡的声音,一阵一阵像风的浪花。这里处处都是佛经,处处都是一切皆空的道理。只是在藏区的和同行的人一起去投宿,吃饭。我多少有点了解他们的经历,都是有流浪情怀的人,沫沫更是对藏区有着强烈的迷恋。相比之下,我总是不如他们的洒脱。我一直不是洒脱的,没有胆量像沫沫一样说走就走,人生一直是平淡如水,甚至在遇到她之前,我不认为之前的经历是我的人生。本本分分的上学,本本分分的工作,本本分分的恋爱。现在才发现,一直高喊的自由,自己从未实践过。稻城,在一家叫高原反应的咖啡馆里坐着,大家在商量着明天的亚丁之行。我陪笑着,拿手机打了她的电话。这是工作时间,她应该在办公室里。

“喂,你在哪?”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我最熟悉的平静,冷漠。

“我……我在稻城。”

“呵呵,今天来才知道你休假了,你还是去那里了?”那里?我现在就在那里,那个我一直向往的香巴拉。

“哦。”

“就是跟你说一声,资料在我桌上哪里?你去找找看吧!”

“知道了。”

我听到那头窸窸窣窣的翻文件的声音,她还在忙。“你忙吧,我挂了。”我正要挂电话,那边却突然说话,“等等。”

“怎么了。”她顿了顿“你那天打给我,你的计划里是有我的吗?”我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竟一下子答不上来。“好吧,拜拜,好好玩。”电话挂掉,再无声息。

稻城的夜晚很宁静,仿佛没有一点声息和光线,黑夜浓烈得让人压抑。我在房间里放着音乐,让我自己适应一下这样安静的夜晚。沫沫在对面床上看手机,时不时呵呵的笑出声。音乐一曲一曲的放着,我慢慢抽烟,放到有一支曲子,我不觉思绪万千。她在丽江过的生日,我们在那里待了两个星期。每天白天到处拍摄采访,晚上熬夜做文字,发回总部,忙得没有时间好好享受着个城市的悠闲和风花雪月。她的生日,我们几个人决定好好玩一夜。晚上去泡吧,灯红酒绿的四方街,到处倒是迷幻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我们喝得半醉朦胧中听到她在酒吧里唱了一首歌,唱的歇斯底里的痛,我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觉得她站在灯下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也喜欢陈淑华的歌”,沫沫突然开口。“嗯,是。”我淡淡得回答,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情伤比之前我遇到的人要深很多。”我没有回答,默默把音乐调成单曲循环。“谁让你心动,谁让你心痛……”陈淑桦的《问》,我始终只记得她唱过的那次。

仙乃日下的冲古寺看上去荒废很久了,没有香客,但我偏偏觉得这才是最接近佛祖的地方。跪在大殿下里,这个泥塑的佛像已经不再有往日的光彩,却自有灵性。沫沫他们在外面拍照,我独自在里面,我需要一个独自释怀的机会,我希望佛祖给我启示,让我回去后作出最后的抉择。释迦的目光柔柔地在头顶徘徊,我伏在地上,头脑里迅速把这几年的经历匆匆回顾一遍,自己的变化,生活的变化,一切一切似乎都在向我说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出现了,最重要的人,不是对的人。我伏在地上,竟泪流满面。“北辰。”出现很温厚的声音“一切自有因缘。”我转过头,沫沫站在门口看我,她没有在笑,也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的,好像在对我说“因缘聚合皆前定。”皆前定,我始终挣不开。

蓝月亮山谷的亚丁村没有车马喧嚣,藏民家庭旅馆的床上有一个迷幻的藏香的味道。青稞酒很烈,我和沫沫并坐在床上,一人一口换着喝。我喝了一小口,递给她,她豪爽地喝一大口。

“你真厉害。”我感叹。她突然坐起来,十分严肃的看我。“怎么了?”

她叹一口气“北辰,你觉得以后我们会见面的机会还有多少?”

“很少”

“就是呀!”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我觉得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以后对彼此的生活都没什么影响,你为什么不愿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倾述一下心事呢?”

我不再看她,她又复躺下,喝了口酒:“憋着不难受吗?”我依旧不语,只深深叹气。她沉默了一会儿,就自顾自开始说自己的故事。

她其实不想听我的故事,主要是想向我倾诉,不过她大概又觉得太不划算了,想等我先说。她好像当年的我,那般单纯无知。我耐心的听完她模糊不清的叙述,在我看来,是有一点狗血的爱情故事。爱人的别爱,不过是最普通常见的。我听她说,想起越泽。在一起这么久,他一直按照所有人的轨迹,最平淡的轨迹。寻到心爱的人,并笃定地与之相守,从未怀疑过那人是否是真正的终身伴侣。我深悉他的正直,专情,也曾和他抱有同样的期望。却没有料到改变的人会是自己。我才是沫沫口中背叛的人,而越泽却浑然不知。

其实我想他已经有点感觉,他是那么细心的人。会在天寒的时候提醒我加衣,百忙之中也会记起每一个纪念日,记得我每一个特殊的喜好。有时候觉得,他比我还要细心,还要温柔。这般敏感信心的他,怎会感觉不到身边的人日渐闪烁的目光,和渐行渐远的心。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与他说话时越来越心不在焉,回短信的时间越来越长。

就连那天从她家出来,刚刚的表白似乎像是拿开了心头的大石头,而却掀开了伤口,血流不止的伤痛。我还是失魂落魄的找到他,被他抱紧,我在心里默念,越泽,我只是想你抱抱我。他没有说话,没有问我,只是觉得他的怀抱比平时僵硬。亚丁村的夜晚是深南的,沫沫喝了酒睡着了,我站到窗口,冰冷的风冷却了滚烫的脸颊。我拿出手机,信号微弱,我发了一条短信给越泽,不指望他会收到,只是对着这雪山明月,我想和他说说话,对这个一直爱我的男人。

一会儿,我收到他回的信息,我也想你。

还有几天的假期,我没有把每一天都安排满满的行程。我在稻城找了一处带有小庭院的背包客栈,准备每天淡淡地生活,去思考一些早该想明的事。沫沫居然也没有离开,她说,她需要沉静一下。她没在追问我的故事,只把我们当成了同样的人。下午,我在高原反应咖啡馆里看书,她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拿着一把格桑花,说,有几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叫她晚上去喝酒,要我一起去。沫沫总是让人感到亲切,是朋友满天下的。坐在藏族家中铺着毛毯的藏床上,这个民族是热情而潇洒的,我们一起欢歌,动情处这家的老人就站起来跳舞。青稞酒喝得身体很热,微微有些迷醉,只靠在垫子上看他们欢歌。沫沫也跟着一起大笑,疯狂的舞蹈,挽着每一个人的手旋转。但眼睛里还是有泪光,被我发觉了。沫沫这样疯狂的样子还带着青涩的样子,却和她一样在狂欢时眼中带泪。我看着沫沫狂欢,微微笑着,那日便是这样看她在KTV上狂欢。经过那天仓促尴尬的表白,我尽量避免与她独处的机会。只是那年中秋酒会,欣妍把她扶到车里,对我挥挥手。“我今天不回去了,你送她回去。”把车钥匙丢给我,转身踉跄地走了。我坐上车,从后视镜里看她瘫倒在后座上,依旧是不改的妖娆。我一路开着车,不敢再看后视镜,直到听到她楼下时,我突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在看着后视镜中的我。在打开她家门时,她对我说,让我帮她泡杯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关门的瞬间,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她突然靠近我,抱住我。我立刻全身僵硬,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她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今晚,我是不是很放肆。”

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车窗外漆黑一片,似乎没有星星,我撑着满是倦意的双眼,四处寻找我的仙乃日。我忘记现在在稻城,而不是亚丁。我好像常常忘记自己是身处何地,永远是一副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青稞酒的后劲上来,我在迷糊中继续寻找,我的仙乃日,我的爱情。沫沫更是早已不胜酒力,头枕在我的腿上,喃喃地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我突然觉得很讽刺,我身边的人,除了越泽,每一个人喝醉了都会在我身边默默地说着另一个不在场的人的名字。如今,沫沫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公司年会的结尾,她也是这般躺在我的腿上。我看着她,轻轻唤她,慕青。意乱情迷中的她回答我,我在这。最后,叫出了另一个人。darling,一定不是我。我俯下身,她带着酒气的气息停在脸上,我轻轻在她耳边低唤,慕青、慕青,你可听见了。

“北辰,北辰。”我猛然睁开眼睛,沫沫微笑的脸闯入眼帘。“你昨晚没喝多少啊,怎么还不起。”她笑盈盈地看我。是吗?我睡了很久吗?那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如约而至,但是那远离她的感觉却是硬生生地印在心底。突然油然而生的恐惧,我远离她了,她不再在我想见就可以见到的地方。心里的空洞透着阵阵冷风,她居然不在我身边,我居然快失去她了。我似醍醐灌顶般清醒,心里的刺痛一下子清晰起来。我抱住膝盖,头埋在被子里,眼泪就这样流出来,我感到我的眼泪,一点一点渗到冷硬的被子里。“他是叫慕青对吗?”沫沫靠近我,伸手拥抱我。“你似乎比我还放不下。”我摇头,想说话却始终说不出来,那一团凉意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哎……有些人不要就不要了,不过是生命中许多过客中的一个,看我,不是好好的,还很快乐。”我抬起眼看她,在她温和的目光中,我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出来,花了好多力气,“对不起对不起,沫沫,我不是,因为……因为……我才是背叛的那一个人。”是,我背叛了越泽,也没有忠于我的心。

那一天的意乱情迷,终是极易流逝的过眼云烟。我在月色下看她的面孔,这样绝艳美丽的女子,却也是在人世浮沉中饱受折磨。我是如此心疼,心疼到想以一己之力保护她,甚至代替她,经受风雨。她缓缓睁眼,在我怀里伸一个懒腰,手划过我的脸。“宝贝儿,在想什么?”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风情万种。“我很心疼你。”她一怔,又微微笑了。“傻孩子,有什么好心疼的,这就是命。像我这样的女人,命该如此。”她细细抚摸我的脸,想抚平我紧皱的眉。“你知不知道,我才心疼你,你这么单纯,这么傻。”她的眼神温和如水“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偷腥的小猫。”我后来才明白,我一直像她养的小宠物,在她孤独无依的的时候,才会无比依赖我。而我,似乎永远是一个等待的姿态,就站在原地,等着她的青睐。

中午和沫沫一起去吃了我们今天第一顿饭,旅舍里我自己炒的蛋炒饭。我和沫沫面对面坐着,沫沫一直都是心不在焉。我们没有交流,只是中途她说我炒得很好,我说我只有这个做得好,又是静默无言。我不敢主动和她说话,并不是我担心她的看法,毕竟是萍水相逢的人,又何必如此挂怀。不过面对她,总有一种面对着越泽的感觉,之前那段叙述,就像在跟越泽坦白一样。沫沫在我说话的时候没有插一句嘴,甚至没有神色的变化,就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想着。等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又是一段良久的沉寂后,她叹口气对我说,弄点东西吃吧。吃完饭,太阳正毒,我们都没有出去,只是在这个小旅社的庭院边坐着,庭院里还盛开着小野花。

我正对着太阳下的花朵出神,沫沫突然说:“我突然了解他了。”我转过头看她,她轻松地笑了笑“对啊,我知道他的想法了,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根本没有背叛,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嘛!”人哪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呢?最深的感情和正确的感情,我该如何抉择。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好好想明白这个问题吗?我却连想的勇气都没有,带着目的来,却忘了自己的目的。“那你,打算怎么办?”沫沫问我,怎么办?我也很想知道,我就是带着这个问题来的,或许还有在那天在她身后的落寞。她在那个人怀里的哭泣,她心中始终无法磨灭的名字。她在我面前的强势、妖艳、甚至有些放荡,在那个人面前全部化成绵密的泪水,无尽的温柔。就是哭泣,好像也是幸福的。在她的坚强背后,始终有尘封的脆弱。她要的一直就是最坚定的怀抱和依靠。而我,就在之前不久,固执的想要留下她的时候,她近乎崩溃地甩开我的手“我拜托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幼稚。”我蹲在门边哭,她平静一下,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抱我一下。“真的很晚了。”我听出她的平静中一直压抑着想要歇斯底里的发泄“我很累了,我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见。”她说得那么若无其事,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戏,她演得很精彩。她拍拍我的头,我听到她开门、关门,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到她的车子“滴”地一声,听到车子发动,开始前进。我听到的,都是她离开的声音。对我来说,她一直都在离开,却从未离开我的一切。

沫沫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稻城的,我在旅社的桌上看到一封信。她说,北辰,我要回去继续我的生活了,祝你也可以找到面对现实的方式,珍重不再见。我笑了,果然是洒脱的人,没有任何牵连地离开。我一个人到楼下租了一辆自行车,起到稻城的河边,沿着河慢慢地骑行。我看到了曾经在旅游杂志上看到的风景,看到我最爱的蓝天。我一下子觉得心里涌出许许多多愉快的情绪,我开始沿着河岸飞驰,阳光在黄叶间开成了花,在水流上留下了斑驳的脚步。我在飞驰,快乐地向前冲,像冲向那条在心里刚刚清晰的未来的路。

我想,我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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