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与蚊子

夜里两点多钟,我打了一场败仗。不是败给一个身轻体软的姑娘,而是一只身更轻体更软的蚊子,并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这句以前经常出现在选秀节目里的话也已经没有多少学员愿意拿出来说了,因为这世上本没有low,说的人多了,也便成了low。我之所以在陈述伟大悲剧的时候拿它来开场,是因为小时候听大人扯的一个淡。

他们说爱动的人招蚊子咬,因为动的多,血液流动快,会比较新鲜。同样是吃面食就大蒜、上旱厕不洗澡、体质和体味差别不大的两个人,如果一个爱劳动,一个爱睡觉,那么那个爱劳动的往往招蚊子咬。这是我小时候对“出力不讨好”的第一印象,后来这种念头多次在心头窜起,导致我在小学老师征召体力劳动志愿者的时候没有踊跃积极,从而也错失了很多次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战斗打响的时候我在酣睡,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最早感觉到杀气应该是在一点多的时候,恍恍惚惚中感觉周围有些异动,就像钓鱼的人发现十米之外的河对岸有小孩在用石子打水漂。开始我不以为然,后来发现敌机已肆无忌惮的掠过鼻尖。这显然已经不是巧合,来者不善。看来我有必要还以颜色,让蚊子觉得它惹不起我。

我想通过一种合适得体的方法让蚊子觉得我的血管里巨浪滔天,贸然上前十分危险。我对着黑暗放了个屁,然后声若洪钟的说了句“Go away! ”,注意,我尽可能的发出了英音,因为英国人虽然比较喜欢装逼,但是言语里好像总有一些不怒自威的东西。

然而,我低估了对手。

此次前来挑衅的蚊子看来准备的很充分,战斗策略也很科学,“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这里的“敌”,其实是“我”,这里的“我”,其实是“敌”。可不要小瞧这句废话,很多人就是因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才导致最后两个鼻孔都出不了气的。

我用我所会的唯一称得上招式的“第八套广播体操”正面迎敌,可是当我打到最后一节“整理运动”的时候,我发现敌人还并没有被整理的打算。面对这样一个实力强劲,又有着高级战术修养的对手,没过多久,我就缴械投降了,我打开灯对着光亮说了一声“我服气”,然后果不其然,敌人带着骄傲离开了。留下一个第二天还要上班,第三天依然要上班的失眠的人。

如果你竟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要悲伤,你以为只有一只恰巧路过的蚊子可以随便欺负你吗?不不不,还有地铁的自动门,还有公司的打卡机,还有渴望但却抓不到的理想,还有想去但却到不了的远方,还有想抱但却够不着的姑娘,还有离开了,但总会想念的故乡。他们都可以在每一个深夜里化作邻居家的小母猫叫的你心烦意乱、毛骨悚然。而这一切,好像都是自找的,谁让你爱动呢?谁让你想要呢?

“父母在,不远游”,每一个远游的人,都是挥舞着双手惹来蚊子然后和蚊子殊死搏斗的倒霉孩子。想要高楼大厦,想要香车宝马。所以要搬水泥抬钢筋,所以要挤公交挤地铁。我们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在并没有围栏和裁判的拳击赛场。

每次半夜非正常醒来我都有些气急败坏,双眼像揉进了一把沙子,双腿像灌了铅,看着窗外月明星稀,觉得天亮之后迎接我的是末日审判。小时候熬夜会闻到燃放鞭炮的辛辣气息,一种怂恿自己从被窝里爬起来赤脚奔跑的东西,现在熬夜闻到的是鞭炮在鼻腔里引爆之后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一种彻彻底底的疲惫。

以前睡不着会畅想未来,现在睡不着想忘掉现在。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本无乐趣。然而还有很多人像我们一样挽起裤管赤脚在溪流中穿行,打败每一只出现在视野内的蚊子,到达插有旗帜的某些山头。有些人在前进中成为了队友,就像一起参加游泳比赛的亿万精子,这种巧合也很难讲的清楚是有幸还是不幸。

期间会有人掉队,他们有的是被岩石划破了脚,染红了周围的水域之后,躲进了身边森林里。下游的人看到水变成了红色,想起了老婆的红肚带或者儿子的红领巾,他们带着苦修之后大彻大悟的欢乐回到家乡,跟当初踌躇满志发愤离开的情景截然两样。他们或许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或者修缮了幸福的定义。

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那些坚韧的人,那些目光平和言语稀少的人。他们会把自己的旗帜插在他们到达的山头,不管有没有风让旗帜得以飘扬。

有山就会有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有人依山傍水,有人游山玩水,有人山穷水尽,有人山清水秀。

总之,依然会有人前仆后继,最终,所有人也都会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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