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苏轼悼念亡妻所作的词,我母亲最喜爱的,便是开头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于她,思念外婆,便是这么一种境界,不思量,自难忘。
14岁,初识愁滋味。当我还在与学习,所谓喜欢纠缠时,原本绚烂的晴空,染上浓重的灰色。彼时外公外婆还在表伯的厂子里当守门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婆开始说舌头痛,当初以为只是一般的病痛,谁知道,最后竟会演变为癌症。
关于外婆病变前的记忆已被时间磨损了不少,更深刻的是确认病症之后发生的事。
母亲带着外婆上医院,想做一下化疗,但是又怕割下一小块舌头,对外婆不好,然后跑去问医生这到底是不是癌症。后来母亲给我转述这件事说:你知道吗,那些医生听到我这样说时,就都笑了,他们居然笑了,然后才告诉我,这事八九不离十。
我不知道当年母亲遭遇这种情况时,心情是如何,她在夜里,偷偷哭了多少次。只知道她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卖掉房子让外婆做切除手术,令她可以多活几年。
有几次与外婆见面的记忆特别深刻。一次是知道她患癌症时。当初还在想,只有外婆乐观地生活,或许可以多活十年八年,于是我对外婆说:婆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外婆亲拍着我的手说,嗯,会好的。那时她的脸上,全然没有笑容,眼睛里,埋着深深的忧虑。
那时一到周末,便会到外婆家照顾她,有一次,我妈坚持让我和她替外婆洗澡。其实我内心是拒绝的,因为觉得,对着长辈的裸体,总归不好。但是当我触碰到外婆的身体时,我的心,是如此的痛。外婆原本是一个多么丰腴的人,现在居然只剩下被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的躯体,她的皮肤变得更黄了,肋骨,臀骨,清晰可见。当时外婆已经站不稳了,我扶着她的手臂时,更能直接感受到,死神对外婆的掠夺。
又是一个周末,母亲外出时叮嘱我与外婆说说话。事实上,随着外婆病情一天天的加重,我们已经很少和她交谈了,不单因为外婆说话已经口齿不清,更因为我们怕她一说话,舌头会更痛。那天我和表妹围着外婆说了很多话,但是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我说:外婆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妈咪的。外婆对着我说了好多话,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急切,眼睛里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深深的爱。但是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能不停点头说好。现在想起这个场面,还是会掉眼泪,为当时外婆的急切,为我不懂外婆话语的遗憾。
仍记得有一次外婆的娘家人都来看望她,那时她状态似乎很好,还能下床走几步路。舅舅们说或许是娘家人都来了,让外婆精神好起来,才会这样。我也暗暗高兴,觉得外婆病情好转起来。殊不知,这竟是噩耗的征兆。
外婆的逝世是在一个周末,当时还在吃中饭,外婆就盍然与世长辞。当时有亲戚在旁边催促道:快点吃快点吃,等一下就不能吃了。当时根本吃不下饭,呜咽着吞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我回头看向外婆,那一幕的画面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她直挺挺的躺着床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皮肤贴着脸骨凹陷下去,肤色与黄泥无异。我想过去再握一握外婆的手,但被阻止了。我站在距离病床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外公坐在她床头,轻轻把外婆的眼睛合上,绵绵地对外婆说着话。
我的回忆到此为止。死者安息,生者悲恸的的画面已不想再回忆。
外婆的坟墓安置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风景甚好,背靠山,面朝一片生机勃勃的农田,若是她想家,她定然知道回家的路。不远,走几步就到了,她不会累着。
每年这个时候,母亲必然买上一束花,到外婆坟前侯着,与舅舅他们一起拜祭外婆。今年我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回去拜祭她,特以此文寄托哀思。
外婆,我们都很好,你记挂着的三个儿女也很好,我们都如你所希望,在城里安顿下来了,母亲替你到你心心念念的香港走了几趟,外公也替你把北京城的风光看了一遍。相信你在没有病痛的天国生活得很好,也相信你在时刻保佑着我们。
外婆,我们都很想你,尽日尽夜,不曾忘记。
04.04.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