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失去了天性、失去了自由与潇洒的齐天大圣,便不再是齐天大圣。而那个每日参禅打坐、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猴,叫做斗战胜佛。
图片转自微博@张渔Yu

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一

我是一只猴,一只天为父地为母的猴,从生下我便知道,我与花果山上的其他猴子不同,我很苦恼,都是猴,为什么我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

我时常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可惜,我抓破猴脑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是一只猴,一只乐观的猴,既然想不出我猴生存在的意义,我就好好享受这美好的猴生,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于是,我便在这山中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我是一只猴,一只有理想的猴,我勇敢纵跳过飞瀑,发现水帘洞的存在,于是众猴礼拜,称“美猴王”,领导众猴,共同迈向美好的猴生。

然而,玩乐愈久,我愈发觉得猴生短暂,于是造竹筏,孤身一猴出发,寻仙访道。

我是一只猴,一只终于有了名字的猴,我拜菩提祖师为师,他为我赐名“孙悟空”,教我学艺。

最终,我习得一身本事,荣归故里。剿魔王,夺铁棒,闹地府,改生死,无人可敌,无人可挡,意气风发,自号“齐天大圣”。

我是一只猴,一只被欺骗摆弄的猴,天上那虚伪的仙,为除我这威胁,将我假意召上天庭,诓我为瘟,我在那天庭受尽白眼。

我怒极,摘蟠桃,吃仙丹,砸丹炉,斗神仙,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神仙,看我不把你这天庭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那些虚伪的仙,却请来金光闪闪差点闪瞎我猴眼的如来,我中他诡计,被压于五指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


                          二

我在那五行山下的日子里,吃些小果,时而与路过的小童嬉笑,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没有自由,作为一只有洁癖的猴王,我已经五百年没有洗澡啦,我感觉自己要臭啦,我无声的呼唤着。

可能我的脏臭让如来也看不下去了,于是他派观音来找我,让我等一位取经人,说这位取经人会救我出去,我开心万分。

终于,我等到了这位取经人,竟然是个无趣的和尚,可惜啊可惜,我老孙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如今却要跟着这无趣的和尚,徒步走完这漫长的取经路,我感受到了上天对我开的大大的玩笑,又仿佛看到了天上那些虚伪的面孔对我露出轻蔑的嘲笑。

我还是跟着他踏上了征途,哎,谁让我是一只知恩图报的猴呢,于是,他成了我猴生中的第二位师傅。

在取经的旅途上,我又相继多了两位师弟,一位是我的老熟人天蓬元帅,这孩子酒醉想不开竟调戏嫦娥,结果入了畜道,至于另一位,好吧,据说他当年是卷帘大将,可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在流沙河里为什么变得如此不羁,造型真是一言难尽。

就这样,我们三人陪着师傅走过风风雨雨,我都纳闷了,这师傅究竟是个什么体质,如此爱招妖怪,我与两位师弟的生活,不是赶路,就是化斋,不是化斋,就是打怪。

猴生如此无聊,多想找点乐子,可师傅有那观音菩萨赐予的紧箍咒,每次我不称他的心了,他便念起这咒语,让我头疼欲裂,偏偏猪老二这个猪队友,还时常火上浇油,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呦。

取经路上,我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妖与妖之间的手足情深,我迷惑了,为什么有的妖反而比人更像人?我不解,甩了甩头,把这个问题赶出猴脑,我现在要做的是护送师傅取经,任务完成后,我就可以回我的花果山与我的猴子猴孙们一起玩耍啦。

到达雷音寺的时候,我们师徒四人十分激动,师傅说:“悟空,快掐掐为师,为师终于取到真经能够普度众生了”,老猪在一旁自言自语“俺老猪终于能回高老庄娶媳妇儿了”,沙师弟嘴里喃喃道“我终于不用在流沙河做妖了”,而我,一心只想回我的花果山。

我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经历了一路的困难,每个人心里却都还存有自己的欲望,不知佛,他知道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那无趣的师傅一样傻。


                          三

如来为奖励我们的功勋,为我们封号,在我看来,封号有什么用,不过虚名罢了,还不如让我回花果山来的实在。无奈我打不过这个每次都能闪瞎我眼的如来,只能接受了这个“斗战胜佛”的称号。

我以为完成了取经任务,我就可以逍遥自在回我的老家了,谁知,如来对我说:

“悟空,你为灵石所孕,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为免你落入邪门,我当初只有将你封印,等待渡你的时机,如今你已成功被渡成佛,便不要再留念俗世了,在此与我每日诵经吧。”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拆桥拆的如此之快,原来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利用我这一身能力的骗局。

他们先是利用我这一身本领,将金蝉子送归,而我那天真的师傅,人间的江流儿,在到达西天之时便已死去。

最后,再将我困在这佛殿,我就永远对他们佛道两家造不成威胁了,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这时,我再次想起取经路上的点点滴滴,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欲,不论是人还是妖,不论是佛还是道,都是有欲望的,没有全部向善的人,没有全部向善的妖,没有全部向善的道,也没有全部向善的佛。一切,都是愚弄世人的骗局罢了,多么可笑。

什么普度众生?众生如何渡我?我又如何渡得了众生?

自古传,妖为邪,魔为恶,人为弱,而佛、道为天下苍生,可事实呢?妖、魔、人、道、佛都是一样,什么人妖殊途,什么仙魔不两立,说到底,只是殊途同归罢了。


                           四

我是一只猴,一只被以普度众生为名义囚禁了的猴,每日在这金光闪闪的大殿之上,诵读着密密麻麻的经书、已经麻木的猴。

我再也回不了我的花果山,我再也找不回我当初的潇洒自如、意气风发,只有永生的经文陪伴我,心已苍苍。

我是一只猴,一只输给现实的猴,每天看着众生百态,看他们不思进取,只求求佛拜神实现自己内心的欲望,却无力阻止。我抬头看了看金光闪闪的佛寺,嘴里喃喃:

“也不知是谁愚弄了谁,谁,又渡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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