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海里有一座奇特的孤岛，如同高塔破水而出，突兀地立于海云之间。

岛上也的确有座高塔，在岛的最高处，外形几乎与整座岛屿融为一体，好似天然生成。

那里是长眉法师的住所。

很多人都听说过长眉法师，真正见过他的却没有几个，只知道他是个很伟大的法师，不仅法术高强，而且博学多闻。

有人说他活了七百岁，也有人说是一千岁。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威严，笑起来和蔼可亲。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只有他那标志性的长眉了。他的眉毛又白又长，弯弯曲曲的垂下来，一直垂到胸口，和散在胸前的雪一样的胡子连成一片。

没有人愿意与他为敌，都想和他亲近，企图借助他的法术，获得一些额外的好处。

但是，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

因为，他只有想现身的时候才会出现，从没有谁能主动找到他。

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住在一座海岛上，那座岛就在南边的海里。可就算雇佣最有经验的船长，在海上来来回回地航行好几个月，也依旧无法找到那座岛，更不要说登上海岛，去找长眉法师了。

所以，这座海岛十分冷清，算上长眉法师，也才只有两个人而已。

另外那个人是长眉法师唯一的学徒。

她原本是位公主，是国王的六个女儿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她的美貌远胜五个姐姐，自小就聪明伶俐，就像一朵紫色的鸢尾花，于是被人们亲切地称为紫鸢公主。

刚刚过了十三岁，邻近几个国家的王子就纷纷前来求亲，但都被国王拒绝了，理由是她已被长眉法师看中，在征得她同意之后，收为学徒，并约定过了十五岁生日，就会把她带走，到那座海岛上系统地学习法术。

显然，相较于联姻，长眉法师的法术更让国王觉得可靠。

紫鸢公主在岛上生活了三年，好在长眉法师的课程足够有趣，这才没让她感到枯燥苦闷。

尽管如此，每年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长眉法师还是会把她送回父母身边，小住半月。

这一天，又到了回家的时候。

紫鸢公主在书房找到了正在伏案工作的长眉法师。

年迈的法师没有起身，手肘架在一本厚厚的魔法书上，望着小公主向上推了推金丝眼镜：“我的魔法公主，你已经学会了飞羽术，我想今年你可以自己回家了。”

“真的？”紫鸢公主差点兴奋得跳起来，她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当然。”老法师露出慈蔼的笑容，每一道皱纹都散发着宠爱，叮嘱说，“飞行的时候，不要径直向北。正北方有一团喜欢恶作剧的雨云。要是被他发现，你是个年轻的法师，恐怕会忍不住捉弄你呢。”

他伸出干瘦如松枝般的手指，在半空画了弧线：“从西边绕个弯，不会耽误太久的。”

紫鸢公主爽快地答应了，收拾好魔法挎包，一蹦一跳地去了露台。

站在露台边，她从挎包里摸出两根粗大的羽毛，分别插在两只鞋子的外侧，随后念了一段奇怪的咒语，向着面前的大海一跃而起。

两脚刚刚离地，那两根羽毛就像一对小小的翅膀呼扇呼扇地摆动起来，紫鸢公主借着这股力量，轻而易举地浮在半空。

按照往日的训练，身子向前一倾，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远距离飞行，穿梭于蓝天碧海之间，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令她无比舒畅。

她时而向上，穿过云朵，时而向下，激起浪花，时而展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海风，时而又盘旋打转，翩然起舞，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装入心里，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这一刻，她成了无拘无束的飞鸟。

向北胡乱飞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老师的话，正准备向西偏转，可转念一想，老师每次都是直来直往，从来都没事，我怎么就不能像老师一样呢？

我的飞羽术已经很纯熟了，就算遇到雨云恶作剧，我难道还不能躲开吗？

再说，海路漫漫，就这样飞回去也太无聊了，要是真遇到雨云，说不定会很好玩呢。

小公主终究稚气未退，玩心一起，便果断放弃绕行，一路向北而去。

她一边飞，一边四处张望，只有几片淡云悠闲地飘着，一团雨云也不见。

可恶，也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

正失望的时候，忽然发现下方的海面有了变化，一道水线划破波浪，正和她同向而行。

仔细看去，好像是一个人在游泳。

她飞低了一些。

是个男人。

他赤着上身，两条手臂接连摆动，也不见如何用力，身子就如离弦的箭向前窜出，带起一连串的水沫。

如果说，她是自由的鸟，那他就是自由的鱼。

他的肌肉可真美。

或许是因为经常游泳的缘故，这个男人的身躯有着完美的线条，肌肉饱满却不臃肿，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的美感，一张一弛，看不到一点赘肉。

王宫里的那些侍卫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公主这样想着，没留神飞行的路线，投下的影子刚好由男人的身上划过。

男人察觉到光影的变化，侧头仰望，正看到在半空飞行的公主。

他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眼前一亮，如此美丽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莫非是天使？

男人一拧身，改为仰泳，这样更方便欣赏来自空中的美景。

小公主也得以看清他样貌。

他有双湛蓝忧郁的眼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

他的嘴却又有着明快的线条，扬起的角度彰显着自信与乐观，话语从这样的嘴里说出，肯定又温柔又动听。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一个在天上飞行，一个在海里游行，经过的轨迹是两条完美的平行线。

同行了一阵，公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附近没有船，也没有岛屿，他怎么会独自一人在海里游泳？

遇难了？

看他自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难道说……他不是人？

她想起老师曾经说过，这片海域的深处，有一个人鱼王国，那里的人都是半人半鱼。

目光移向他的腿部，虽然没在海面以下，依旧隐约可见，果然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鱼尾。

真的是人鱼呀！

小公主被人鱼奇妙的身躯所吸引，不禁为造物主的巧思而感慨。

要不要打个招呼？

念头刚刚浮现，却见海里的男人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停止游泳，尽量将上半身路出水面，伸出手臂对着天空不住地挥动，那张微笑的嘴此刻也紧张的用力张开，似乎是想对她发出某种警告。

然而，话音还未传出，便已被另一种声音给压了下来。

那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紫鸢公主吓了一跳，飞羽术险些失控，身子猛地向下一沉，急忙收住心神，这才重新稳住。

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聚集起了一大团雨云。

云里电光闪动，轰隆隆的，随时都有落雷的风险。

这团雨云看起来很暴躁，她有些怕了，打算调整方向，逃出雨云的笼罩范围。

可刚一转向，一阵狂风便呼啸着迎面而来，把她吹得在半空一连打了好几个转，要不是长眉法师教导有方，恐怕早就被吹到海里去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乱了手脚，一通慌不择路地乱飞，到最后全被风墙给挡了回来。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无意中瞥见海里的男人仍在向她挥手，嘴巴也在一张一合，不过风暴阻断了他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

看他的动作，似乎是在指明方向。

向他所指的方向飞去，果然是顺风。

紫鸢公主的心情瞬间好转，心想总算可以摆脱这讨人厌的雨云了。

雨云却并没有如她所愿，不甘心地激起一股疾风，飞箭一般向她射来。

小公主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尽力向一旁闪开，但还是慢了一步，一只脚被疾风扫中，鞋上的羽毛脱落，卷入风中，眨眼间飞得不知去向。

少了一只“翅膀”，紫鸢公主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向下坠落。

海里的人鱼急忙游了过去，在公主撞击水面之前，将她稳稳接住。

“谢谢你。”小公主报以微笑。

恶作剧接连落空，雨云被彻底激怒，他翻滚着施加压迫，海风更加肆虐，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闪电也随之狂舞，在云层与海面之间，毫无规律地连接出一道道光柱。

“女魔法师，你会闭气术吗？”人鱼用忧郁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心。

“会。”

公主念了一段咒语，闭起嘴，对人鱼点了点头。

人鱼会意，抱紧怀里的少女，一摆长尾，钻入海里。

公主回头望去，海面好似一张广阔的天幕，雨云被其隔绝在外，不甘地发泄着雷电，却又无法将其击穿，一闪一闪的，像是烟火，竟有些好看呢。

人鱼抱着她游了好一会儿。

她发现他的皮肤滑滑的，凉凉的，像是来自东方的上好绸缎。

尽管这种感觉很舒服，她却不能总这样被他抱着在水下游行，毕竟闭气术不是她的强项，时间太久，也会感到窒息。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引来他的目光后，又向上指了指。

人鱼微笑点头，尾鳍转动，斜着向上游去。片刻后，刺破水面，两个人的上半身一同暴露在空气中。

紫鸢公主环视四周，那团讨厌的雨云早已没了影子，周遭空荡荡的全是海水，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阿嚏——

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人鱼体贴地下沉，只把肩膀以上露出来，不让她的身体接触过多的寒风。

“已经安全了。”人鱼问，“女魔法师，你准备去哪儿？”

他的声音果然很好听。

“我要回家。”

“你的家在哪儿？”

“唔……”小公主找到北方，向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大陆一指，“就在——嚏——那儿。”

“你想怎么回去？”

“我包里还有飞行羽毛，可以飞回去。”

“那可不行，你的衣服已经湿透，不能再被风吹了，会生病的。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小公主没有拒绝。

人鱼让她坐在自己宽厚坚实的肩头，向着北方的海岸游去。

王宫就建在海边不远处，一条河穿城而过，流入大海。

人鱼沿着那条河，把公主送入王宫。

他们在河岸边的白色大理石台阶前分别。

人鱼对紫鸢公主说：“快去换衣服吧。”

小公主登上石阶，本想让人鱼等她一会儿的，可一转身，那个男人就没了踪影，只在河面上留下一串逐渐模糊的水纹。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从那一刻起，小公主就开始想他了，一直想到入夜。

她躺在铺着天鹅绒垫子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个拥有着完美线条的人鱼，在广阔的海面上自由穿行。

当其他人都睡去的时候，小公主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她跳下床，小跑着去了露台。

那里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没错，是他的声音。

在那儿！

河边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下，她又看到了他身影。

她高兴地想要欢呼，念了一段漂浮术咒语，连睡衣也没换，鞋也没穿，直接从露台跳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地后，片刻不停地跑到岸边。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小公主喘着气说。

人鱼止住歌声，用那双忧郁的眼睛望着她：“我本想一走了之，可总是会想起你，就算游到大海的最深处，还是会想起你，我想我一定是中了你的魔法。”

“我也是。”

公主和人鱼就这样相爱了。

人鱼告诉公主，他是人鱼国的国王，人鱼们都称呼他为海王。

他们每晚都会在河边幽会，相见的暗号便是海王的歌声。

紫鸢公主对他的歌声十分着迷，她说，这是世上最婉转动听的声音。

他们不满足于河边的相聚，海王时常带着她出海游玩。

他们在东边的海域看过日出，在西边的海域看过日落，还一起躺在巨鲸的背上数过星星。

小公主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半个月的假期转眼即逝，她要回去了。

她对他说：“常来找我。”

可即便身为海王，也无法看到那座小岛。

为了能够时常相会，海王送给公主一只海螺，告诉她，想见他的时候，就吹响海螺，不论相隔多远，他都能听到。只要海螺声响，他就会去约定好的岛屿等她。

有了这个法子，两人总算可以时常见面。

一次两次还算新鲜有趣，可时间久了，很多不便之处就慢慢地浮现出来。

海王时常感慨：“我要是人类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为妻，一生一世都不分离了。”

“或许真有办法呢。”

海王的话提醒了紫鸢公主，她找到长眉法师，向他请教能让人鱼变成人的法术。

“倒是有个办法。你去图书室看看，第十二号书架，第三层，是蓝色封皮的魔法书。不过……”老法师沉吟了一声。“那个法术好像并不完善，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啦，就是好奇而已。”

小公主迅速逃离，直奔图书室。

等到与海王再次见面，小公主迫不及待地对他说：“我有办法了，有一种魔法药剂，可以让人鱼变成人。”

“真的？”海王惊讶地问。

“当然是真的。”小公主有些犹豫，“只不过……会有一个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人鱼变成人后，会失去嗓音。”

“那怎么行？没了嗓音，我还怎么唱歌，我还想每天唱歌给你听呢。”

“是啊，你的歌声那么美妙，是要再也听不到了，恐怕会遗憾终生呢。”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海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有……”小公主说，“也许我可以长久地生活在水里。”

“那太好了！”海王兴奋地说：“真要是那样，我愿意立即娶你为妻。我要为你在月光一样的海砂上建一座新房，还要在新房的周围种满像七色彩虹一样的珊瑚。”

小公主露出甜蜜的笑，月光下，她的眼睛里闪着星光。

回去后，她又去了图书室。

她记得，翻看那本蓝色魔法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种可以让人变成人鱼的药剂。

“在这里。”

打开魔法书，小公主只翻了几页，就找到了人鱼药剂的配方。

她把配方牢牢地记在心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去了药剂室。

按照配方，她很快就找齐了所需的材料，然后开始调制药剂。

不一会儿，药剂室里冒出一阵强烈的光，把整座岛都照亮了，远远看去，就像是座灯塔。

强光惊动了长眉法师。老法师大惊失色，使用传送术来到药剂室内。

“魔法公主，你都做了什么？”长眉法师的目光落在公主手中的玻璃瓶上，瓶里装着海蓝色的药剂，那药剂还在发光，不过正在逐渐暗淡。

“噢，那是人鱼药剂。小捣蛋鬼，你要用它作用什么？”

“我想变成人鱼。”

公主向老师坦白了一切。

老法师悲悯地看着心爱的学徒，叹息说：“虽然我是你的老师，但也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不过，我还是要警告你，你手里拿着的，是一种威力极其强大的药剂，一旦服用，就会失去人类独有的永生不灭的灵魂，不仅再也找不回来，死后还会像人鱼那样化作泡沫，永远消失。”

“没关系的。”在小公主的心中，最幸福的事，就是和最爱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即便为此失去灵魂，也是值得的。

老法师更加难过，“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要是失去了灵魂，就再也没资格成为法师了。做一个人类的法师不好吗？为了那个人鱼，你真的愿意放弃法师长久的寿命，放弃探索这个世界的机会，甘愿一辈子生活在冰冷的水底？”

“我愿意。”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允许我最后再喊你一次——魔法公主。”

老法师拄着法杖，颤巍巍地走向门口，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当晚，紫鸢公主离开了那座高塔。

她来到和海王经常相会的孤岛，吹响海螺，然后毅然地服下了人鱼药剂。

很快，她的双腿便有了反应，不由自主地向一起靠拢，紧紧地并在一起，两腿内侧像胶水一样融合。

明明是粘在一起，却有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感。

她疼得在沙滩上来回翻滚，不一会儿，两腿就彻底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随后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针刺般的疼。

合在一起的“独腿”开始生长鳞片，两只娇小柔美的脚也随之变成了扁平的尾鳍。

疼痛持续了良久，好在她挺过来了。看着属于自己的鱼尾，尽管仍在隐隐作痛，她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她终于和他一样了。

当她向海里爬去时，她爱的人也正向她游来。

海王见到她样子后，惊得差点说不出话，“你……你怎么变成人鱼了？”

“想要和你生活在水里，只有变成人鱼才行。”她对着他笑，等着他夸赞。

“我还以为你说办法是学会一种可以在水下呼吸的法术。”

“那种法术都是不能长久的。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不……不是。只是一时还不习惯。”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你准备带我去哪？”

“既然你变成了人鱼，那就带你去人鱼王国吧。”

海王带着公主向深海游去。

他本想和她在水里嬉戏，却发现她泳姿十分僵硬，憨憨的还有些可爱，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的泳姿太难看了，像是海蛇。”

“我是第一天做人鱼嘛，怎么可能像你那么熟练。”小公主有些不高兴了。

海王也觉得不该嘲笑她，于是耐心地教她游泳。

小公主学得很认真，但和真正的人鱼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才一天而已，再过几天，肯定就能像他那样优美了。小公主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海王打消了嬉戏的念头，拉着她的手，直接去了海王宫殿。

在宫殿的最深处，小公主见到了海王的母亲。

老王后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小公主猜不透她的心思。不过，对于小公主的到来，她还是表示欢迎的，并决定为此举办一场舞会。

为了看起来能和海王更般配一些，小公主模仿其他人鱼的样子，装扮自己。

她看到很多女人鱼都在尾巴上嵌上一串牡蛎，于是也给自己的鱼尾嵌了七颗。

那种感觉并不舒服，为了海王，也只能忍着。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舞会刚一开始，那几颗牡蛎就给她惹了大祸。

发难的是老王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小公主鱼尾上的牡蛎，大声说：“在鱼尾上镶嵌牡蛎，是贵族独有的权利，也是高贵的象征。你不是贵族，不配镶嵌牡蛎，一颗都不配。”

小公主向海王投去求助的目光。

海王无奈地摇头，低声说：“这是我们人鱼国的规矩，一直如此。”

小公主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牡蛎一颗颗取下。

接下来的事，更让她难堪。

先是被要求当众唱歌。

她的歌声在陆地上绝对算是一流的，可到了水里，却失去了穿透力，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没有一点美感。

老王后又命令其他人轮番演唱，每一个人都比她唱得好。

之后是跳舞。

她那僵硬的泳姿原本就惹人嘲笑，跳起舞来更是滑稽，谁都不愿意靠近她，就连海王也有意无意地和她拉开距离。

众人一边跳舞，一边不加掩饰地向她投来轻蔑的目光。那些挖苦的话语更是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就像一群赶也赶不走的苍蝇。

她这才反应过来，举办这场舞会的目的，不是欢迎，而是羞辱。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在欢笑声中独自退场。

从那以后，海王来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问他什么时候娶她，他总说事务繁忙，要她再等等。

好在除了海王之外，还有一个女人鱼不嫌弃她，愿意陪她打发无聊的时间，不至于太过苦闷。

那个女人鱼有着一头绿珊瑚色的长发，因此被叫做绿珊。她是贵族，鱼尾上总嵌着六颗牡蛎，据说是老王后的远亲。

一天，绿珊约她去皇宫的花园游玩。

她到时候，远远地看见绿珊正陪着老王后散步。

她害怕见到老王后，在被发现之前，躲到了一大片珊瑚背后。

绿珊和老王后来到这片珊瑚近前，似是累了，停下来休息，顺便说些家常。

老王后说：“你放心吧，海王肯定会娶你。”

绿珊说：“我才不信，他喜欢的明明是紫鸢，怎么会娶我？”

老王后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大笑几声：“你呀，真是个傻孩子。海王的确迷恋过那个人类公主，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之所以会动心，无非是看惯了鱼尾，偶然见到人类的双腿，觉得新奇罢了。就像是小孩子看见有趣的玩具。

“如今，她变成人鱼，没了双腿，还有什么魅力？就算脸蛋儿比你漂亮一点儿，可歌声和身段却全都输给你了，尤其是她那泳姿，就像海蛇一样丑陋。海王怎么会娶她？再说，她的身份也不配做王后啊，在陆地上她是公主，可这是在海里，她除了是个怪胎之外，什么也不是。还想嫁给海王，简直是做梦。”

公主听得心都碎了。

原来他不想娶我了。

那天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海王宫殿，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想要大哭一场。

她却忘了，人鱼是流不出眼泪的。

她呆立在阴冷的海底，任凭暗流把自己推来推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那死灰一样的心底忽然又生出一丝希望。

他说过会娶我的，老王后一定是在骗人。

可是她没勇气去向海王求证，只好在他的房间里留下一封书信——

“如果你还爱我，那就来月光海砂之地吧，我在那里等你，等着成为你的新娘。”

她找了一处幽静的所在，使用魔法把那里的海砂变得像月光一样，并在上面建起一座新房，又在房子的周围种下七彩的珊瑚。

她吹响了海王送给她海螺，然后披上婚纱，独自坐在新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直到美丽的脸上被岁月刻出痕迹，要等的人始终没来。

她终于没了耐心，偷偷潜入王宫找他，却发现他早已和绿珊成婚，还生下了六个人鱼公主。

原来老王后说的都是真的。

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曾经的紫鸢公主黯然离去。

回到新房时，她觉得仿佛进入了墓地。

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丑陋的海蛇愿意留下来陪她。

有时她会怀念起海面上的世界，但她永远也回不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那些围着她游来游去的海蛇换一个名字。

她叫它们——飞鸟。

随着时间流逝，她体内的魔法受到情绪的影响，逐渐失控。

那些月光一样的海砂，全都变成淤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些七彩的珊瑚，全都失去颜色，滋生出像蛇一样的触手。

她那美丽的婚纱变成了破旧的巫袍，曾经法师的学徒也变成了大海的女巫。

她以为终此一生不会再有人鱼来找她了。

可她错了。

十几年后，一个小人鱼敲开了她的房门。

是个可爱美丽的人鱼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