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43年
地点 电车上
人物 董培芝
吕宗桢甲（他人面前的吕宗桢）
吕宗桢乙（内心真实的吕宗桢）
吴翠远甲（他人面前的吴翠远）
吴翠远乙（内心真实的吴翠远）
[电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乘客。突然摇铃声响起，前方路线被封锁，电车停下。乘客们议论纷纷。
[董培芝从舞台右侧向前几步。
董培芝 这怎么回事，电车突然停了，我还赶着去办事呢，在现在的上海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一切，放弃金钱就是放弃生命，你觉得对吗？大爷。
大 爷 不至于吧。
董培芝 我董培芝一表人才，奈何家贫。想要出人头地，无非两条路，第一条没日没夜工作到六七十岁，才能在上海有一小块立足之地，另一条就是舍远求近，娶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阿 姨 不要脸。
董培芝 我这也是曲线救国，别看我现在这副穷酸样，给我一个踏板，我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当上银行行长。实不相瞒，我已经物色好对象了，我姨夫吕宗桢，银行会计师，住着小洋房，膝下有女十三四岁，青春靓丽，我觉得不错。哎，那边车厢坐着的，不就是他吗？我得过去跟他打招呼。
（董培芝站立整理了一下仪表，然后弓着腰，谦卑地上前）
[吕宗桢甲，吕宗桢乙面对面坐着，同时抬头看见从另一节车厢过来的董培芝。
[吕宗桢乙站起来面对观众。
吕宗桢乙 糟了！他怎么在这里？这个不要脸的远房表侄子。心里算盘打的不要太响，都打到了我的头上。就他这样这样的，还妄想娶我的女儿。哎，他过来了，一定又是来套近乎，我得赶紧走。
[吕宗桢甲起身坐到吴翠远甲身边。此时舞台上吴翠远甲和吕宗桢甲挨坐在一起，正对观众，吴翠远乙坐在吴翠远甲对面右斜方，背对观众。吕宗桢乙跟随吕宗桢甲坐到他对面左斜方，背对观众。
吕宗桢甲 这封锁几时完哪？真讨厌。（他看了一眼董培芝，又低头继续讲话）
吕宗桢甲 你也觉得闷吧？我们说两句话，总没有什么要紧，我们—我们谈谈！。
[董培芝走过来几步，看到此景，面对观众。
董培芝 诶，这是什么情况？我这表面上一本正经的表姨夫居然会去搭讪，别说，那个女人还真挺漂亮的。大家都是快刀斩不断的好亲戚，以后还要见面呢，我可不愿意得罪他，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
[董培芝下。
吕宗桢甲 你知道么？我看见你上车，车前头的玻璃上贴的广告，撕破了一块，从这破的地方我看见你的侧面，就只一点下巴，后来你低下头，去从皮包里拿钱，我才看见你的眼睛，眉毛，头发。
吴翠远甲 这种话少说些吧。
吕宗桢甲 嗯？
[看一眼董培芝已经下去了。
吕宗桢甲 申光大学，您在申光读书？
【吴翠远甲笑了，没作声。
吕宗桢甲 我是华济毕业的，华济。您读的是哪一科？
吴翠远甲 文科，你呢？
吕宗桢甲 商科。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忙着运动，出了学校又忙着混饭吃。书，简直没念多少！
吴翠远甲 你公事忙吗？
吕宗桢甲 忙的没头没脑。早上乘车上公事房去，下午又乘车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去，为什么来！我对于我的工作一点也不感到兴趣。说是为了挣钱吧也不知道是为谁挣的！
吴翠远甲 谁都有点家累。
吕宗桢甲 你不知道——我家里——咳，别提了！
【吴翠远乙站起来。
吴翠远乙 来了！他太太一点都不同情他！世上有了太太的男人，似乎都是急切需要别的女人的同情。他难道认为我会给予他同情吗？他是一个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的人，说的都是些花言巧语，但是我竟觉得他是一个真的人！
吕宗桢甲 我太太——一点都不同情我，我简直不懂我为什么天天到了时候就回家去。回哪儿去？实际上我是无家可归的。
【吴翠远甲望向他，吕宗桢甲拿下眼镜。
吕宗桢甲 咳，混着也就混下去了，不能想——就是不能想！你——你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吴翠远甲 那么，你当初……
吕宗桢甲 当初我也反对来着。她是我母亲给定下的，我自然是想自己选，可是……她从前非常的美……我那时又年轻……年轻的人，你知道……
【吴翠远点头。
吕宗桢甲 她后来变成这样的一个人——连我母亲都跟她闹翻了，反倒怪我娶了她！她——她那脾气——她连小学都没有毕业。
吴翠远甲 你仿佛非常看重那一纸文凭！其实，女子受教育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吕宗桢甲 当然哪，你可以在旁边说风凉话，因为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吴翠远甲 你说的太过分了一点吧。
吕宗桢甲 你不知道她是——
吴翠远甲 我知道，我知道。
【车身突然颠了一下，两人紧挨一起，对视一眼，红脸。
【吕宗桢乙站起来。
吕宗桢乙 好美，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面对她，我只是一个单纯的男子，我不是孩子的父亲，不是妻子的丈夫，不是会计师，不是车上的乘客，不是店里的主顾，而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男子！一个单纯的男子爱慕单纯的女子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正当的事情……我想告诉她很多，无休无歇的话，她一定不会嫌烦。我说真话，她会为我心酸，我说假话，她仿佛就笑着对我说，瞧你这张嘴！
【吕宗桢乙坐回原位。
吕宗桢甲 我打算重新结婚。
吴翠远甲 你要离婚？那……恐怕不行吧？
吕宗桢甲 我不能够离婚。我得顾全孩子们的幸福。我大女儿今年十三岁了，才考进了中学，成绩很不错。
吴翠远甲 哦？你打算娶妾。
吕宗桢甲 我会将她当妻子看待。我——我会替她安排好的，不会让她为难。
吴翠远甲 可是，如果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只怕她不见得会答应吧？种种法律上的麻烦……
吕宗桢甲 是的，你这话对。我没有权利。我根本不该起这种念头……我年纪太大了。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吴翠远甲 其实，照现在的眼光来看，那倒也不算大。
吕宗桢甲 你……几岁？
吴翠远甲 二十五。
吕宗桢甲 你是自由的么？
【吴翠远沉默。
吕宗桢甲 你不是自由的。即使你答应了，你家里人也不会答应的，是不是？……是不是？
【吴翠远甲沉默，吴翠远乙站起来。
吴翠远乙 我家里的人，那些一尘不染的好人。我恨他们，他们总是哄骗我，叫我给他们找一个有钱的女婿。这个人没有钱却有个太太，是离他们要求的人最最远的那种。也许我真的能跟他在一起？有一个被所有人唾骂但却自由的婚姻？
【吴翠远乙坐下来。
吴翠远甲 他们做不了我的主。
吕宗桢甲 真的么？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你是上等人，受过这样好的教育……我——我又没有多少钱，我不能坑了你的一生！
【吴翠远乙站起来
吴翠远乙 还是钱的问题，他说的在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过是电车上的过客，如果不是这封锁，他又怎么会坐到我身边来。我早晚是要嫁人的，可是我的丈夫绝不会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样可爱，一切再也不会像这样自然。再也不会。
【吴翠远乙坐下。吴翠远甲别过脸去。
吕宗桢甲 你不要难过。都是我的问题，我……
【董培芝从另一节车厢过来。
董培芝 表姨夫，我从前头听到封锁开放了，车改道了，下一站是向阳女子中学，看这时间，表妹也快放学了。估计一会也会上车，你看，要不……
吕宗桢甲 哦，哦。这样啊。
【吕宗桢甲看向吴翠远甲。吴翠远甲转过头。
董培芝 那，表姨夫，我先去前头了。
【董培芝走。
吕宗桢甲 别，别这样，你把号码留给我，我们等下电话里再谈。
【吴翠远甲不答。封锁铃响，吕宗桢甲看向董培芝，董培芝也看向他。吕宗桢甲拿起东西站起来。看向吴翠远甲。
吕宗桢甲 再见。
【吴翠远甲抬头看他。吕宗桢甲，吕宗桢乙匆忙跟上董培芝，三人下场。吴翠远乙站起来，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吴翠远乙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