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时“徙”之

我在这里,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始于二十多年前,黄土高原的一道沟沟里,那些窑洞中,昏黄的灯光下,学到的第一笔。

如果要给乡间求学时期择一主要印象,非“迁徙”莫属。五年,搬了四处校址。

现代人换学校,是为了上更好的学。儿时的我们换学校,仅仅是为了能上学。


啊,楼房!

1996年的陕北农村,基本上没有几孔空闲的窑洞,沟沟壑壑里住满了人。

表哥结婚的时候,我们赶事的(参加婚礼的人)分男女借宿在邻居家,一张不大的炕,十三个人,人贴人侧着才能躺下。磨牙、打嗝、放屁,半夜摸黑趿拉着布鞋上茅房。清晨是被找鞋的声音吵醒的,差不多的方口松紧带黑色条纹布鞋堆了一地,半天配不成一双。

一张炕睡十三人,听说是创了村子的记录,但我想,这肯定不是陕北的记录。

那时候的人可是真多啊,大家生活条件也差不多。晚上躺在差不多的土炕上,白天做着差不多的农活。硬要说差别的话,无非是谁家的土窑接了石口,谁家的谷子多打了二斗。光景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来年有些盼头。光景不好的,圪蹴在阳圪崂揣着手。识文断字的没几个,拦羊后生站一沟。

有很多关于陕北的笑话。最耳熟能详的是,一个记者问放羊的后生,你放羊为了啥?挣钱。挣钱为了啥?娶媳妇。娶媳妇为了啥?生娃。生娃为了啥?放羊。

城里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呢?见过的不多,吹牛的不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那些年,父辈们听说的神话。能有一台收录机就够稀奇了。

村里的大多数老人第一次见到楼房的样子,是村小学新盖起来的两层教学楼。虽然不是住人的楼房,但娃娃们能在里头读书,大玻璃窗户亮个堂堂的,仿佛光景也亮堂了起来。

小学楼房校址第一年办学,是1996年。也是我第一年入学,学前班。一切都是崭新的。

第一天入学,被母亲领着,背着粗布缝制的书包,转过青砖的高墙,踏上石砌的台阶。土操场上,有几个娃离不开妈,在那里嚎哇哭叫,抱着腿哭爹喊妈,鼻涕甩得老长。校长和老师们连哄带吼,像撕膏药一样,徐徐揭下来。

学前班的教室,最靠近老师们的办公室。教室的前半部分,是用新漆油过的桌椅板凳,没想到那一届娃娃太多,桌椅不够用,后排零时加了半教室的长条凳。桌子要先到先得,最后揭下来的“膏药”们,就只能圪蹴在地上,趴在凳子上听讲。每人面前都摊开新发的、复印出来的黑白课本,复印质量不太好,人和动物的图案,都糊成个“四不相”。

看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四个短横道道,说这叫“四线三格”,然后在中间的两个横线之间,画一个圆圈带尾巴,说来跟着我念“啊——”,一群冒着鼻涕泡的娃娃,张着嘴喊“啊——”

那时候才没有什么上学前的教育,从a、o、e到一、二、三,都是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学起,没有人想着要抢跑。放学后,顶着落山前的太阳,在碾盘子上划完两页纸的作业,就追羊赶鸡满山跑了。

楼房样的教室好归好,就是不抗冻,冬天最是难熬。霜降过后,一天比一天冷。穿上秋衣秋裤,毛衣毛裤,棉衣棉裤,出去上一趟厕所,回来手冻得半天写不成个字。于是,我们又第一次见到了火炉子。在陕北农村,有的是土炕、土灶,灶内烧火炕上热,做饭取暖,一举两得。专门用火炉子取暖,简直是旧社会地主老财的奢侈行为。

班主任老师教棍一挥,指挥大家挪桌子。教室正中间,留出一个大大的空间。我们瞪大眼睛瞅着,黑乎乎的铁家伙被抬进来,几个老师爬高上低,架炉子、套烟囱、栓铁丝,好一阵折腾。然后,把众人叫到一起,说好好看着哦!在炉子里垫一层豆萁,盖些硬柴,扯几张草纸用洋火点着,缓缓伸到炉子底下。火苗舔舐起来,豆萁哔哔啵啵,硬柴被火燎着,渐渐旺了,依次丢些碎碳、碳块进去,炉子怪叫着,烧得通红。

“可不敢靠近炉子昂!”老师挥着教棍嘱咐,“不听话的,离挨打不远了。”老娃娃们稀稀拉拉地回答:“昂……”

“学会了吗?明天开始值日,两人一组,早到半个钟头来点炉子。”

我们一帮从小在山水圪岔里打烟火的娃娃,对于舞风弄火的事情,简直心痒难耐。这事,有好有坏。坏就坏在,在数九隆冬天寒地坼的清晨,睡眼惺忪的娃娃上学,胳膊肘下还要夹着一小把豌豆秸或者玉米皮。到了教室生火,烫了裤脚的,燎了头发的,比比皆是。好就好在,有那个调皮的,揣了几颗红薯来。自习的时候,老师将其埋在碳灰灰里,慢慢烤着,那香气能飘出三里远。烤熟后每人能分到花生大的一点,一半都是焦碳。一口下去,嘴巴一抹,黑白相间的半张脸,呲出一朵花来。

唉,搬家!

那一年的暑假,仅有的几台收音机里都在播着,美国炸咱们大使馆的事。听说整栋楼都炸塌了,还殁了几个同胞。村里没几个人知道美国在哪儿,更不知道南斯拉夫在哪儿。但聚在一搭,是真的生气,讲到激动处,拿起老撅头,就想跟那兀的美帝国主义扎武一下!

还没义愤几天,有传言说,我们的学校也要塌了!新个崭崭的房子,能出甚问题?不晓得,反正说是不安全,开不了学了,不能让娃娃们有风险。有孩子的每家每户,都在翘首盼着。

听说到县政府闹过,没用。东风吹来说能开学,西风吹来说不能。东风西风乱吹,哪阵风也听不成。怎么办?学校一商量,搬家嘛!

楼房教室用不了了,再搬回窑洞里上课。毛主席在陕北还能在窑洞里论持久战嘞,教个学咋不行了。可是原来的学校旧窑洞被临时占用了几孔,一时清不出来,只能再到处寻窑。那时候全村人口鼎盛,空窑不多,能住人的基本住着,不住人的基本住着牲灵,有几处塌墙烂圐圙,还摆放着干柴。

无奈,决定按班级分开几处窑洞上课。高年级的去旧学校,低年级的则搬到老书记家,寺庙上头的两孔土窑窑里上课。嘿,能开学就不错!

两间土窑窑仅有一间开门,中间有过洞相连,竟没有炕,是两间空空的窑,可能是作过仓库。门窗部分用一人多高的土台砌筑,窗户只留一点用作透气,光量微弱。所以九月的阴天,上课就得点灯。一根花线顺着窑顶进来,中间吊着一颗白炽灯,昏黄如豆。

暗是要暗一点,好歹有个地方放块黑板点个灯。黑板不知是谁家拆下的旧门板,涂上墨汁,便能写写画画,只是擦不干净,越擦越糊,渐渐由黑转灰,由灰转白。老师写下一笔,娃娃们喊叫“老师,甚也看不见!”。拿出去墨汁复刷一遍,晾干又能使用如新了。

娃们正是好动的年龄。窑洞里的地是虚土,桌子摇摇晃晃间,四个角已在土里深陷。下课飞奔打闹,黄尘飞得三尺高。上课铃响后,老师在黑板前闭口站立,几分钟才能看清个人。

为了省电,也为了省眼,天气好的时候,大家把凳凳搬出来,在窑院前上课。院子依山,满目苍翠,鸟语啁啾。本来很是清雅,唯独教室旁的窑洞里,老书记喂了几只老山羊,说来也奇,有一只羊老心不老,嗓门异常高亢嘹亮。老师一讲课,他就咩个几句。男老师不服气就扯着嗓子赛着吼,女老师无法,一般只能在咩声的缝隙里,抢上几句话。

哪里有什么学科老师,总共也就那么几个老师,绝大多数都姓常,都是村里的叔伯婶嫂。一个人教几个年级、几门课是常有的事。通常是刚讲完一个数学公式,老师一边说来把自然课本翻开,一边从门洞里探头过去嘶声一句,“你们这边上自习的悄悄介!”实在上不下去了,就把两个窑洞的学生都喊到院子里,说今学得差不多了,咱学首歌,跟我唱,来~“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因为这两间窑洞是在寺庙上头,村里每年都有几次大小的庙会,每逢庙会,更是锣鼓喧天,学不成个样子。干脆就放假,占了神神的光,能好好耍几天。在窑里上课,冬天倒是基本不会再受冷的苦。只是从冰河上打擦擦(滑冰)来上学,掉冰窟窿湿了棉裤棉鞋的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个学期结束,大家见人照例会问?下个学期,去哪里上学了?老师说,唉,不晓得,听通知嘛。

学校里跟着外出打工的父母转学的孩子也越来越多。父亲是个懂些文化的手艺人,看我这样学了上顿没下顿的,有些焦急。问了不少人,“你看我儿,在村里常考第一,敢不敢上城里念书?”

有那见过世面的,说:“那能一样了?怕跟不上!人家城里的娃娃可厉害嘞!”

“哦,解哈兰。”

走,再搬!

从三年级开始,告别了昏暗暗的老窑,搬进戏台上头的旧学校窑。一排接口窑坐北朝南,黑板钉在西侧墙壁上,明亮的阳光打到窗户纸上,从课桌的上方透进来,像在楼房教室一样亮个堂堂。

教材也可以自己挑了,开学前报名,选彩色或者黑白,书费差着好几块。娃们心里自然是想要几本花花绿绿的教材的,但大人就不解了,彩不彩都一样,学文化当紧,那方块字又没甚区别,白拉拉地多花钱干甚了。

开学不久,语文老师说:“你们也学了两三年的生字,基本能识得一些字了。从今天开始要教你们作文章了!”作文章,自然需要一个主题。翻开课本,有一幅图,一个头戴羊肚子手巾的老汉,手里编着筐。旁边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纸,趴在老汉肩头说着悄悄话,表情作高兴状。老师说,好了,你们描写一下这幅画,想一下这前后的故事,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

本是一篇挺简单的看图作文,可发挥的余地也不多,估计一堆娃写出来的内容也基本雷同。没想到的是,有说小女孩带着黑头绳、系着“黑”领巾的,有说弥勒佛在纺线的,甚至有说是柴草上有一堆黑炭等着打烟火的……都是黑白复印教材,图片糊成一锅粥惹的祸。

文章算是写不出个锦绣来了,倒是新认领了一样活计。

那时村里与外界的交流方式,出村出乡的靠捎话,出县出省的靠写信。村里人家都住得分散,邮递员每周来送信,上山下洼地送到各家不太现实,只能往学校一丢了事。老师根据每个娃回家的路线进行分配,放学路上把信捎到各家。每当学校里那个哑着嗓子的破钟一敲响,沿路有亲人在外的人家们,都在硷畔上站着,院墙上探着,老远便眉开眼笑地询问:“放学嘞?今有我们家信没?”

在我负责的沿线,数半山腰上一位年纪大的婶婶家信件最多。盼我放学的人除了我奶奶,她也是其中之一。人都说她家儿子最为出息,早年间考去一流的好大学,后来在北京公家单位工作。心系父母,时长寄信报平安。这位婶婶身体欠佳,时常抱恙。

但我记得那年中秋前,她精神奇好,我送信时硬是要邀到家吃个雪花月饼。推让间,她拆开信给我看,有一张穿着笔挺军装的大哥照片,背后有个大门,门头挂着五角星,笑容灿烂。她呆呆地看着,轻轻地摩挲着,吃力地掀起桌子上的透明玻璃,将照片摆进正中的位置。

“再不好好学,长大就要当个拦羊小子!”这是老师们的口头禅。是啊,父辈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依然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苦人,再待在这样的穷沟沟能有什么好?好好读书吧,考高中、考大学,像那位婶婶的儿子一样,去外面的世界,能住楼房,成个体面的人。

可是,那是不是意味着,读的书越多、越好,与故乡之间的距离也会被拉得越长。长到一封短短的信,要经过白发飞扬的母亲,许许多多次的盼望。小小的我,也想不通,是不是这样。

不管是不是这样,离别是早已写就的。全乡组织学习对抗赛大考试,各村选出一批学生参加。懵懵懂懂间,被母亲带着走了十里山路,到乡中学教室考完试,又懵懵懂懂回家,开开心心放暑假。半个月后全村传开,常家沟谁家小子了不得了,考了全乡第一。又懵懵懂懂去领了个奖状,和一个作为奖品的硬皮皮笔记本。

暑假过后,重归平静,又要搬了。去哪里呢?转战后沟。自从农业合作社解散后,后沟村大队的接口窑一直空着,只是窑前的荒草有一人高。老师带着一伙儿后生,三下五除二就把院子平了出来。此处坡陡山高,就留给大一些的娃们上课。于我而言,是个颇为不错的校址,因为村大队,与我家仅是一条沟之“遥”。面对面的两个人,既能拉上个话话,也能招一招手。

四年级的生日,外婆来家给我做长寿面。因为是外婆给我保的锁(“保锁”是陕北的一种习俗。小孩子出生后,可以用“保锁”以消灾避难。被“保锁”的孩子,家境好的,通常佩戴一把银锁;寻常人家的,一般用12个顶针串起来当锁。这个锁一直要戴到12岁生日时,再举行一个“解锁”仪式。——引自纪实广播剧《梁家河》),所以年年有此殊荣。隔着一条沟,母亲在石硷畔上喊:“哦~狗儿回来吃面来!”消息先是从学校硷畔上传开的,“狗儿?谁是狗儿?”有认识母亲的,仿佛解开百慕大三角之谜似的,大喊,那不是谁谁谁家娘吗?快去喊他!

我就在一片嘈杂声中,跟老师告了假,一溜烟跑回家吃长寿面去了。把一帮“狗儿”“狗儿”乌鸦学舌的同学甩在了身后。

四年级快要结束了。父亲找到教过他的老教师:“你看,我儿敢不敢上城里念书?”

“我看能行,你儿可灵着了!”

“哦!解哈兰!”

五年级开学前,卷着铺盖,上了县城。

恩师谱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分为“公派”和“民请”。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就是公家派来的和民间请来的,区别在于编制。但教起书来,哪有什么编制之分。各位师长之风,依然历历在目。

一众老师中,男老师大多是同姓叔伯,无论辈分高低,都以常老师呼唤,很难区别得开。有我的大伯为校长常老师。早年间便主张快乐学习,常说,娃们放学了就好好玩!教育理念非常超前。有我的数学老师常老师,人称小马老师,我们这届学生多数属马,小马老师专治各种跳脱不羁的小小马,敢调皮捣蛋?一根教鞭下去,保证都变成乖宝宝。

有我的语文老师常老师。一道填空题,要求填形容词:“在一个(什么)的夜晚”。我拽住他的时候,他下午上完课扛起老撅头要下地。瞥了一眼,说,填“很黑”的夜晚。我就问,什么叫形容词?他说,这就是。我那时脑后有反骨,还要问,这能形容啥?他说,黑。我说你快去吧,天要黑了。

印象更为深刻的,还有我的有两位女老师,嫁自外姓村落,从姓氏称呼到教学风格都尤为不同。

闫老师年纪偏大,因为身患重疾,头总是不由自主,轻轻颤动。人如其姓,非常之严。入学第一课,五十三个小碎娃坐下来交头接耳,嗡嗡不绝。闫老师一字一顿,立下规矩:“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你大你妈把你们教给我,就是任由我收拾管教了。听话的就好好念书,将来作个文化人,走出这条沟。不听话的,”略一停顿,拿起一根短短的沙柳棍子,迅捷抽在讲桌上,如爆竹炸开,“保管叫你们教鞭吃够!”吵闹的教室,登时安静了。

大家抬头看着老师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神凛凛,不怒自威。以后上课,坐姿都一丝不苟,写字一丝不苟。早起上学也不敢任性撒泼,非让父母送了。

张老师是刚刚嫁到村里不久的新媳妇。从二年级起,接替病重的闫老师。二十多岁,鹅蛋脸,面容姣好,一根又黑又亮的长辫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说话轻声细语。村民们都担心,她镇不住这些调皮捣蛋的碎娃。可大家不知她用的什么方法,得到了一堆碎娃娃异常的喜欢,一个个规规矩矩,争着想受到老师的表扬。

有一日上课进来,张老师点了我和几个同学的名字,“你们几个放学留一下”。于是我们又学到个时新的词叫“补课”。她说人家城里娃娃,周末都要补课。周六上午饭罢,从家下到沟底。那年春天回暖很早,还不到三月,河滩上已经有绿莹莹的一层小草。沿河滩走不了多远,爬上石砌坡道便是张老师家。

为什么要补课呢?人到齐,老师说,“乡上要组织文化课对抗赛,考试比成绩。学校挑你们几个去。”我们几个瞪大眼睛,相互吐吐舌头。只有路过乡上的时候看到过,一层一层窑洞,气派的乡小学。人家每个年级每门课都有专门的老师带,听说还都是厉害的公派教师。就我们村小学几个上学都困难,脑刺一包(一头乱发)的小屁娃,怎能担此重任?当然了,教师力量这一担忧,我们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就是民请来的。

张老师宽慰我们:“怕甚了!虽说人家乡里学生可厉害嘞,又不比你们多个胳膊多条腿嘛。”

那就学吧!受苦人的孩子,就跟靠天吃饭的庄稼一样,旱涝风雪,来什么都能接下。张老师看到我们掏出写完了正面写反面的习字本,说:“先不忙上课,咱先做个小手工。”

她从顶箱内拿出一大卷薄薄的白纸,平铺在炕上。指尖轻轻捏着边,说,你们几个数我折了几次。一共五次,厚厚的一叠。然后用一把塑料壳的小铅笔刀,沿着缝隙,一点一点裁开。“数数有几张纸?”“三十二张!”

然后,每人拿到一张大纸,依着老师的方法折叠,裁出来的都是三十二张。

“那如果,没有拆开之前,你们能知道是几张吗?”

对于学过连乘连除的我们,这个不难,每次都变成两倍。二乘以二乘以二,乘个五次就是,略一沉默,三十二!

“对嘞!所以,对折五次拆开的纸,叫五开纸,一共有三十二张。以后啊,几个二连着乘的话,都要直接记住,这个叫做平方数,二的五次方。”老师抬笔,抽出一张白纸,写下了一串数字:“从今开始,你们不能只是巩固课本内容,什么都要学一点。先背这几个平方数,要理解着背。我给你们缝几个本本”。

只见她戴上银色的顶针,捏齐白纸,顺着一边,穿针引线,麻利轻快。数字还没背完,每人便领到一本,在本本的左上角,郑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张老师出题是很随意的,或者写个段落,或者解个速算,或者答个应用题,出题背景都是来自身边小事。我们才知道原来学问知识,无处不在。我最中意的是她拿起那本奥林匹克数学里翻的题,都是平时课本上加减乘除之外,闻所未闻得怪题。要用些特别的巧思才能解开,一拍脑门的瞬间,内心里真有高山登顶,云开月明的快乐。

不知不觉间,河边照水的垂柳渐渐快洗到她的发梢,我们像小草一样吸收着本不属于这个年纪该学的知识,颇有些不知夏之将至的意味。

夏天到了,就该去考试了。发卷,做题,交卷。对于一个爱上登山的人来说,每登一座都有无限的乐趣。那年的春夏,我真正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

上城读书后,听闻村小学人员逐渐缩减无法办学了,合并到乡小学去了,常老师们也大多退休了。闫老师远行疗病去了,张老师也不在村里了,后来听说不再教学了。


季羡林老先生生前说他的愿望是写一篇《中外恩师谱》,好像直到先生千古,尚未写成。人都不可忘本,所以借题一用,寥寥短记几位那些拿着微薄的薪资,奉献了整个青春的乡村教师们。

出了窑洞教室后,一路读书,一路走远,一心想着外边的世界,从没回头看看。直到从村里的希望,转身成为沧海滴水、银河微芒,人海里最平凡的那个人,才想起回头看一看。

可回头,已是模糊一片,只留一点残存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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