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 虬龙幻陵已经三百岁了, 他的父王要他自己独自出行去一个离南蛮海很远的地方。他父王觉得如果让他一直呆在南蛮,不知神,魔,人三界的险恶,再多的修行他也成不了大事。
于是,他的父王煞费苦心与他打了个赌,告诉他如果一个月内他能够修成覆雨之术,他就带他到北冥海参观,并把更多他万年的修行之术传授给他。幻陵可开心了,这个鬼灵精一早就很想偷师他父亲的绝学,一来可以在神界呼风唤雨,驰骋自如,二来可以早点脱离整日沉闷的修行,恢复他望尘莫及的自由,然后神出鬼没地到处去游玩,欣赏神界的各路美眷,与其他小虬龙斟几壶忘忧酒,畅所欲言,喝到一醉方休。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脱离神界,他志从不在统领三界,他只想习得一介可以拿出手的精湛仙术,可以护他保己,做一条悠然自在,不问纷争的好虬龙。说得好听是做隐士,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懒到骨子里都可以种出一大摞霉菌的虬龙啦。
当然,为了获得自由身,小虬龙是坚决要修成覆雨之术的,所以他日日勤学苦练,终于修得正果。他的父王当然信守承诺,把一身绝学的三分之一都授给了他,包括了御驾术,腾隐术,瞬移术三门绝学,其他等日后他武艺较为精湛才可传授给他,不然则会欲速不达,被自身反噬。不仅如此,他也终于盼来了父王带他去北冥海的那一天。
为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幻陵出行的前夜便打包好了行囊,准备妥帖打算翌日便可早早出发。他的父王梳洗完毕,带了上了几条亲信的小虬龙,便迅速乘上南蛮御水神兽长着虎面狮身的琥犽,带上幻陵前往。幻陵这鬼灵精兴奋得快要仰天长啸几声,并在空中来回翻璇几次才肯罢休那种。
正当他觉自己安坐在琥犽上很是舒适,沉醉于沿途的秀丽美景时,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强大不可抑制的推力将他推出了琥犽的身躯之外,他竭力想要施法术令自己在空中上升,可是却发现那股力量令他身体沉重得一直在往下坠落,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具磁性浑厚的男音,“幻陵,你记着,你现在坠往的方向便是北海的所在之处,而北海之下更有一番令人心神向往的境地,那便是人间。现在你即将独自去往那里游历,权当是让你去开拓眼界……眼界……” 父王的声音还在空旷的仙界上空回响,幻陵的脚下却已触碰到了冰凉的北冥海水,然后他以光速昏天黑地的往下坠……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幻陵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已经躺在了一张床单绣着万千翩翩起舞的彩蝶的床榻上。放眼四周,都是陈旧的木制桌椅,有风吹来,木制门还会吱呀作响,真有一种深山老屋的感觉。
(二)
幻陵左右摇晃地走到正对着他的一扇窗前,不论是极目远眺还是近观,窗外都是一片极致的嫩绿,嫩得可以掐出水那种,有几只飞鸟掠过,发出悦耳的叫声。身处其间,让人倍感心旷神怡,他不禁感叹,真是好命托父王的福气掉入了一番人间仙境啊啧啧啧。
正当幻陵独自陷入自我陶醉中,门忽然吱呀作响了一声,把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仅是顾盼,幻陵瞬间凝固在那个时间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推门而入的是一位衣决飘飘的红衣女子,美目盼兮,松散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左额有小小的淡蓝色蝴蝶印记,醒目而又不过分张扬,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又饱含着一股冷艳,齿皓眸明,令幻陵内心惊叹不已。那是他在南蛮过了三百年不曾一睹的美。极致到仿佛只可远观。
只见红衣女子缓缓踱步向幻陵走来,四目相对时幻陵慌忙得赶紧游移了眼神,装作在瞻望别处 。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幻陵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得像顺流而下的山涧水一样,毫无阻碍。耳边却响起了一声轻柔的女音,“我说,你赖在我家一个星期了,什么时候要走?还有你家在哪?” 那声音仿佛就在周围,又似从一个遥远的山谷传来,空灵清脆,久久地萦绕在他的心间,带着丝丝余温。
“……一个星期?什么叫一个星期?这里是哪里?……”语罢,幻陵才发现自己说出口的话是多么地傻气,内心酝酿了许久,脱口而出竟是几句丝毫没有深度的话,他下意识地拍打了自己的头,唔……第一次见面就给眼前这位姿色撩人的女子留下了连话都表达不清晰的坏印象。真是该打该骂该杀……做啥都于事无补……不过转念一想,幻陵觉得自己也并没有任何不对,确实,星期?是个什么概念啊?在南蛮都是以年计,他哪里懂得这些。南蛮最著名的就是映月泉,当石头上的滴水盈满了整池映月泉,泉水涌出汇入南蛮附属领域紫琼海,一年便到了尽头,而这便是神界一年之计的由来。
“ 你是睡久给睡懵了吗……一个星期就是七日,一月约有四星期……这下应该记起来了吧……”红衣女子依然轻声细气,可话语里却丝毫没有不耐烦,让幻陵好歹吃了颗定心丸。至少……她是没有厌恶他之意吧……幻陵兀自欢喜。其实,这个女子不但面容姣好,左额淡蓝色蝴蝶印记辨识度极高,而且重要的是她也没有想象中的话少,至少她不是不可接近的。
于是,幻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了一句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敢问姑娘芳名?在下幻陵,幻是幻觉的幻,陵是陵谷的陵……”
红衣女子不禁掩面一笑,对他这老套到可爱的搭讪却似乎没有抗拒的理由,她唇齿微启,迅速却浅淡地自报了大名。
“上兰幽若。”
上兰幽若。果真人如其名,宛若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出落凡尘,一顾沁人神,再顾倾人心。初次相见,幻陵就差点被这令人惊艳的面相蛊诱,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正流落人间。
(三)
未几,幻陵感到饥饿难耐,不争气的肚子不间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狭窄的空间,挨得很近的两人,幽若自然很难不察觉。她背对着幻陵,似有若无地从喉咙声带里传出一句问话,“嗯…幻……陵……?要先去觅些好吃的吗?”
被这么一问,幻陵倒倏地由脸颊红到耳根,额……她知道我肚子饿…刚刚难道我的肚子真的叫得很大声吗…他开始在心里盘问自己,觉得自己的形象真的霎时全无了。但他表面还是佯装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看似正儿八经地回答:“ 睡了这么久……当然饿得不行……饿很正常嘛……好啊好啊…幽若,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吃的?首选是最快可以充饥的嘿嘿…” 噫?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敢理直气壮地提条件,幻陵兀自心虚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能被幽若这等风华绝代的女子关心着,趁机得寸进尺下也不为过吧……幻陵又开始默默地向自己发起了熟络的安慰功。
“ 弥皖山上吃的多数为野生植物,附近只有蛇莓,龙葵,小蓟草… ” 幽若的话像一朵缓缓吐出的雾花,氤氲在冷湿无风的木屋里。弥皖山,原来现在自己就处在这里啊。还有,只有野生植物?这是什么偏僻的鬼山啊,没有一丁点肉,怎么可能让平时以肉食为主的自己饱腹。幻陵暗暗想着,未免徒增了几抹淡淡的忧伤,悬浮在头顶上空,挥散不去。“啊……我的好幽若,你不会故意折腾我吧,怎么听起来都是些吃不了的草木?山上不会一块肉都没有吧……你不会从小就吃这几株草吧……”
“偶尔想吃肉我就会下山去集市一次性买足可以储备一个月的,放在附近的冰窖里。” 幽若边说边用随身的丝巾拭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不过,这个月的刚好告罄了…… 这里去集市约摸需要一天的行程,现在去的话估计你已经饿昏在路上,你这么沉,我可拖不动你。”她的话经常让人猜不透是何种情绪,总是轻描淡写,却出奇符合她的脱俗气息,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
“山上也不是说没有肉可以吃。诺,有一处地方有野兔狩猎,不过,鲜有旁人靠近,也是山上众所周知的禁地,擅入者后果自负。”
“为什么不让人狩猎啊?难道那里有什么珍稀的东西还是危险的猛兽吗…” 此刻幻陵其实内心已经蠢蠢欲动,如果是人间珍稀物品,那正是大长见识的绝佳时机。如果是骇人猛兽,那他就要小试牛刀,检验父王传授给他的绝学成果了。想到这,幻陵的兴致高涨如潮,也暂时让他忘记了肚子饿的凄楚。
“玖嬅园那里是野兔的聚集之地,但是一般普通百姓是难以接近的,所以野兔繁衍不绝,生生不息。我曾经去过一次,在我父亲还在世时。裟缕扶摇是玖嬅园的守护者,她的原形是一株外表艳丽无比的忽地笑,一旦有人靠近,她便会分泌出瞬间会将人消融的毒液。”
唔,现在的神,魔,人三界居然是这么一片混乱的景状,难怪父亲要让他自行出南蛮游历。花魔裟缕扶摇都已经混迹人间,神界中堕神三界作乱今后也许也不足为奇了。
幻陵忽然有种难得的使命感,与骨子里的懒散细胞相抗。好歹作为一介虬龙之王独子,他不能再这么混迹神界了啊。
幽若见他久未表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幻陵,你在想什么?”
“啊?……嘿嘿,没什么,就很想一睹你说的那…裟…什么…扶摇的真容。”
幽若眼里是不可置信的疑虑,“…你饿到脑袋开始不清醒了?”
幻陵只知道去玖嬅园在所难免。
(四)
一路上,幻陵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临近, 悠哉游哉地采摘着山上各种不知名的野生植物嚼得津津有味,唇齿留香。在还没有捕获野兔前,当然得找点东西勉强充饥,要不然哪有力气与花魔抗衡。幻陵忽然很崇拜自己,默默地在心里佩服自己的周全思虑。
“我只有父亲留下的噬骨散和漓镜扇可以勉强撑得住一时半会,如果形势不对,等会你可不要逞能,到时我们都得成为裟缕扶摇的战利品…” 幽若对身旁这个缠人的家伙竟是伤透了脑筋,她不知道平素自己的原则怎么一到他这里来就都不受用了,被他死缠烂打几番,心就彻底柔软下来。可她生怕自己的应允将给自己和幻陵带来一场阵容空前盛大的斗决…
幽若开始反悔带幻陵过来玖嬅园了,宁可一路啃野生植物勉强撑着到集市买肉。
离玖嬅园越来越近了,耳边风呼呼地叫响着,很是冷冽,刮得幻陵耳廓生疼。入夜,前方越来越漆黑,看不清脚下的路,幻陵只好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行走。他一直跟随在幽若后头,充当着护花使者,而且一直维持着与幽若说话的状态,以此来确保这看似弱柳扶风的红衣女子的安危。幽若对这次出行胜算心里根本没有底,她对玖嬅园那点微弱的印象仅停留在十年前父亲安然于世的时候。她只记得习过法术的父亲曾经为了救误入玖嬅园内的她,用跟随大半生的青虹剑砍断了裟缕扶摇伸向她的巨大藤蔓,破除了企图围困他们父女俩的九九归一阵,让九片排成一把长矛的尖锐叶子在即将刺穿她的瞳仁时簌簌从面前坠落。
正当幽若陷落在回忆里,一阵凄厉的笑声突然划破了深山夜的寂静。
“啊哈…哈…哈……”女人的笑声里盛满了得意和欣喜,“没想到这沉寂已久的玖嬅园又有新的来客了……”
“当心,幻陵,是裟缕扶摇…”
“……扶摇…扶摇……”
幽若的声音传到山的对面,余音在偌大的山 谷里回响着。
还没来得及摸清对方的底细,一抹刺眼的强光从天而降,紧接着一道赤红的屏障挡在了面前。幻陵只听到幽若惊恐的呼喊了一声,随即一阵飓风从面前扫过,幽若被腾空架起,层层藤蔓缠绕上了女子纤细的腰身和肤若凝脂般的手,让她没有动弹的机会。
“ 幽若! ”幻陵大声地嘶吼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花魔,识相的话赶紧松了她,我考虑饶你一命!”
“哈…哈…哈…”
又一阵凄厉的笑声响彻繁星稀疏的夜空。
“人都在我手上了,你还想和我谈条件?好像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吧。” 女人冷冷地说着,随即藤蔓勒得幽若更紧了。
幽若口里不间断地念念有词着什么,随即灵光乍现,一面折扇状的镜子出现在半空,裟缕扶摇被明晃晃的光照射得一阵晕眩。随后,她又感到一阵刺骨锥心的疼痛,便迅速化出另一道屏障将自己圈围住。此时法力削减的她已经自身难保,顾不上擒拿幽若。层层藤蔓霎时松开,从幽若身上滑落。
幽若缓缓地安然无恙地降落在了地面上。
“幽若!” 幻陵欢欣鼓舞喊着,用瞬移术穿透了花魔设下的屏障来到了女子面前。
“ 原来是失传多年的噬骨散……”
裟缕扶摇明显没有了之前的气力,她后知后觉地叨念着,声音里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怨气。
“ 是我失策,低估了你们,算你们走运,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话音未落,纱缕扶摇已不见了踪影。
幻陵静静伫立在原地,看着又完好回到身边的幽若,暗自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