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新开张,掌柜双手插袋,冲着空无一人的大厅问我,“小张啊,你说怎么样客户才多一点啊。”
我低头苦想一阵,对他说,“我认为首先要提升我们的服务质量。”
“怎么提升?”
“我们要引进一些技术型人才。”
掌柜若有所思。
“找一些柔的、酥的、摇摆的姑娘们,再立上几根钢管,摆些镭射灯灯,” 我跳到大厅中间,兴奋的说,“放那种可以把天花板都轰翻的音乐,咔咔咔,让客户能放飞自我,到时候保准儿人多。”
掌柜说,“再找人表演下碎大石?”
我疯狂点头。
掌柜笑着不说话,转身拿了菜刀。
“小张啊,你要是他妈不想干了早点告诉我。”
整日呆在吧台的日子很无趣。
我认为酒肆就应该有酒,有肉,有大侠,门一开就是江湖,这样才配叫“酒肆”,不然就只能叫沙县,叫黄焖鸡,叫大排档,于是我深思熟虑后,藏好了刀,再次走到了掌柜面前。
“掌柜啊,我想好了,我们需要一些江湖大侠故事。”
掌柜眯着眼睛,视线不断游走。
我接着说,“我们可以拉一点赞助,横的,竖的,门楣的,摆上一些花,放几个对联,字写的越大越好,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要是您乐意,还可以把您照片挂上面。”
掌柜说,“要不要把照片整的大点然后摆中间?”
我疯狂点头。
掌柜笑着不说话,从腰间抽出另一把菜刀。
“小张啊,你要是他妈不想干了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于是我很愤怒,心在跳,血在烧,中二之魂在咆哮。
让我愤怒的不是掌柜想拿菜刀砍我,而是掌柜居然企图扼杀我的梦想。
很小的时候,我就常在深邃的小弄口幻想,独行的旅人踏着斜阳余辉越走越近,漫天的飞雪,昏黄的烛光,铸剑的老朽,还有湿了酒的剑,托着腮的姑娘。
我从小三轮上一跃而起,转体三周半加抱膝,抓起小宝剑,冲着王二狗咆哮。
“多行不义必自毙!”
“汪!”
王二狗高高跃起,遂大战三百回合,杀到月上梢头,虫鸣贯天,犹未尽兴。
直到被母上大人拎着耳朵提回家。
“饭伐吃,和狗玩这么久,脏不脏。”
成何体统,我可是要做大侠的人。
电视上的大侠们总是很了不起的,拿着剑,扬着眉,咻咻咻几下就把坏人杀得片甲不留,最后多数还把酒葫芦翘在半空,任着酒水灌到嘴里也从不呛着。
那些没进化出大侠们专属支气管的路人甲们就不行。
重要的是,片尾字幕一出,大侠们总有姑娘相伴,多数是一个,也有个别同志试过七个。
更重要的是,大侠们也不会打着打着就被老娘拽耳朵拎回家吃饭。
所以,我要做个大侠。
我想应该会有个酒馆在等我,进门抖了尘,搁了剑。
“店家,烫一壶好酒,酱两斤牛肉。”
周围三十块钱一天的龙套们开始躁动。
“你看,就是他,别看他相貌平平无奇,可他硬刚江南犬神自爆,狂怼深水狼人自刀,简直比钢还硬比鉄还强。”
我哈哈大笑,仰头灌了酒,留了几块牛肉,潇洒走出店门。
我说这叫大侠。
后来掌柜告诉我,遇到这样的人,就往死里打,这叫吃霸王餐。
我很不服,难道吃霸王餐的大侠就不是大侠了?
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黄日华、郑少秋们哪一个不是豪爽大气,潇洒飞扬,摆个造型,咕隆咕隆灌下几大碗酒立马飞奔到下一个场景。
要付钱的江湖还叫江湖?
为生计发愁的大侠还配叫大侠?
直到有天我重逢了很久不见的桶哥。
和桶哥认识的时候正值我青春叛逆,四十五度仰望天际,明媚且忧伤。
桶哥抬手就是一巴掌。
矫情你麻痹。
社会我桶哥,人狠话不多。
于是我整个人跟着桶哥开始酷炫起来,喝3块钱一罐的青岛,吃4块5一包的卫龙。
桶哥说,大侠就是敢,不管怎么样就是豁得出去。
我说,豁。
从此桶哥在“敢”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哥们受了气,找到桶哥,他卷着袖子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我在后头提俩书包看着桶哥被对方围住,一着急,大喊,桶哥,跑啊。
桶哥闷头大叫,大侠就是要豁得出去!
我顿时热血翻涌,跟着喊,豁,豁,豁!
对方停了手,朝我这边指。
别让那个唱霍元甲的小子跑了!
我立马拎起书包飞奔而逃。
当晚我把书包还给桶哥时,桶哥头上已经包了层纱布。
我说,桶哥,大侠不好当。
桶哥叹口气说,不要和我爸妈讲。
我说,桶哥你脑子瓦塌了,你头上这么大块纱布你以为你爸妈白内障么?
桶哥一拍脑门。
卧槽,我忘了,哎呦,好痛。
学校抓得紧,打架斗殴的事一向来处罚重,桶哥被记了大过。
又过了阵,他父母要带着他转校。
临走那天,桶哥和我坐在操场边。
他说他要换个江湖去闯荡了,有空常聚。
我十分不舍,毕竟是他教会了我唱霍元甲。
小城里岁月流过去,清澈的勇气。
我饱含热泪点头。
一定常聚。
此言一出,结果我俩十多年没聚,再次碰面就是去年年尾时候了。
桶哥乐呵呵对我说,现在老家跑生意,闺女刚落地,都没啥空。
我说,大侠嘛,就是要敢,不管怎么样就是要豁得出去。
桶哥一愣,什么大侠。
我眼睛眨巴眨巴,边比划边说,大侠啊,嚯嚯嚯。
桶哥苦思几秒,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在我肩头拍了几下,闷着脑袋点了烟,狠狠抽了口。
桶哥变了。
而我更悲怆的发现,我自己都变了。
启程前桶哥掐了烟,把皮包往腋下一夹。
“回去早点休息,我得连夜回去,明早还得见个客户。”
说罢朝我挥挥手,跳上一辆计程车扎进五光十色的灯海里。
我认为他依然酷炫,桶哥小时候说的大江湖或许已经走远了,但是他依然在自己的小江湖里做着大侠。
我突然明白过来,电视里的江湖是不用考虑后果的,而需要算计的江湖才是人生,想要江湖,结果却发现我始终走不出生活。
越长大,我就越发现大侠不好做。
首先,我并没有进化出大侠的支气管,相反,我还得了慢性咽炎。
其次,这江湖远比张牙舞爪的王二狗可怕的多。
因为王二狗再厉害,再难缠,它也终究是一个个体。
而现在的这个江湖,则是所有人,所有规定,所有人情,所有道理。
是全世界。
我可是从小被老妈柠着耳朵长大,是要成为大侠的人,会怕这些东西?
即使嘴上说不怕,然而身体却很诚实的被它改变着。
道理很简单,因为打不过。
儿时欢乐那仅仅是因为童年无忧,父母帮我们杀退了四方来敌,当我们独立开始闯荡江湖,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每一条道路都没有对错。
我们主动或是被动的一直朝前走,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说,没事,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日子,这就是你要的江湖。
可我想要的江湖并不是这样啊。
旁人说,得了,别轴啦。
我点点头,然而内心却还是想做个大侠。
于是那些柔的、酥的、摇摆的姑娘们只能存在我的想象里,在晃动的光斑下用声浪嗨翻屋顶上的每一寸瓦片。
剑锁了,时间一长自然会上锈。
可是上了锈的剑呐,依然还是剑。
一个人的傲慢和整个世界的傲慢比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吧。
——奇葩说第四季半决赛姜思达
我们的小江湖里也许放不下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因为生活的主体就是平淡,而世界依旧如此荒诞又如此现实,如此美妙又如此惊悚,这一路上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来拔去你的利刃,将你的固执硬生生拗断。
然而大侠终归是要出鞘的,因为自己才是面对世界最锋利的剑。
那一腔热血可千万别凉,骄傲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