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只有一次，但你可以选脚下路的怎么走！

（一）

一年一度的高考结束了，现在各地陆续发榜，学子们在忙着填自愿。又恰逢大学30周年，今天来北京与同学和老师聚会，一起缅怀30年逝去的时光，重温过去的青葱岁月。此时此刻，一个话题在头脑里萦绕着。对我来说，如果只讲茅台，故事是不完整的，今天来填补这个断层～我的大学。后面的文字，不是自传，更不是小说，只是我人生一个个脚印中的片段。

一直以来，我最不愿意回答的一个关于教育的问题是：

你是从遵义四中考上大学的吗？（四中是遵义地区最好的重点高中，是我曾经仰望的殿堂。）

答：不是。

再问：那你是哪个高中？

答：我……没……上过高中……[汗]

我小学毕业，是在1976年。不知道为什么，小学时的一些情景依然记忆犹新。一次，到火车站迎接伟大领袖送给遵义人民的一只芒果。马路和车站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们翘首企盼，从大早上等到下午。几辆军车开走以后散场，回家的路上，同伴信誓旦旦的说，军车开过时，他闻到了那只芒果发出的浓烈甜香，我崇拜的听着，怀疑自己的鼻子有问题。在学校，经常的上课时间是用来开各种会。所有老一点，好一点的老师都被拉上过台。那时有一句流行的口号：知识分子老酒，都是臭的。还有两个学习的榜样，一个反潮流，在课堂上跟老师较劲，一个说不答题，不尿ABC。号召学习那两个人。但是我的父亲常常悄声对我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给我说要尊敬老师。我的小学，叫工农小学。窗户没有玻璃，冬天靠每个学生捐出的牛皮纸糊起来抵御彻骨寒风，寒冬那种冷，刻骨铭心。

1976年进入遵义十中读中学时，全国上下百废待兴。教育亦然，但是多年的惯性，是无法在短期卸掉的。因为小学5年的荒废，学业基础极其薄弱。三年中学在浑浑噩噩中结束了。以五科总计75分（百分制）结业。那年，邓总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个圈是现在的深圳。

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当时，父亲坚持我去复读初三，然后再考高中，不许我去做学徒，并说：儿子，我希望你今后能上大学。但是大学只是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我所住的工厂厂区，当时叫遵义通用机械厂，职工大概400多人，子弟家属加在一起，有两千多人，只有两个大学生，其中一个是10年中来的工农兵大学生。有时在路上偶尔遇到他们，我只能远远的行着注目礼。这个工厂从50年代建厂到80年代中后期，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正规大学生，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我无论如何没想我有朝一日会从这里上大学。

经过一年初三复读。参加了80年中考。以六科200分的总成绩内招考入本厂技校，因为引进罗马尼亚拖拉机装配线，工厂改为了遵义拖拉机厂。学校叫遵拖技校。记得考入时成绩，数学2分，英语5分，都是百分制。这一年，最流行的歌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歌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希望，但都不是我的。

我的大学（二）

技校，是我开始预备谋生的地方。在这里学会了机械制图，看图，机械原理，操作工厂里的几乎所有的精加工设备。三年技校转眼即逝，满18岁那年，成为一名工厂的机床操作实习工，每月实习工资21元人民币，半年后实习结束，涨到27元，转为工厂正式工人。

因为技术过硬，并且在生产中做出一些技术革新和改进。尤其是对一个高难度小加工件的革新，让原来4分半钟的额定加工工时缩短到平均8秒钟，生产效率提高了30多倍。好多原本加工复杂费时的零件，在我手上轻松完成，经常一个月的活，一两天我就完成。这样的例子有好多，所以在工作一年后，19岁那年，被提升为铣床班的生产班长，是全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生产班组长，前途好像有些光亮的。

这时改革开放进入到第六个年头，全中国都像从梦中醒来，对知识的苛求席卷华夏，那是时电视上最热门的一个教学节目叫做Follow Me-跟我学。但我家还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一台黑白电视机。有一次经过新华书店，看到人山人海的抢购自考教材。全国掀起了自考，电大，成大等的教育热潮。我所上的技校有高中班和初中班之分，高中班有些人相对基础比较好，已经有人开始复习准备再考大学，或电大。但大多数工友却是在拱猪，麻将中打发他们的时间。

转眼到了80年代中期，刚满20岁的我，一直在痛苦挣扎着，不甘于现状却又无力无能去改变。一件事让我痛下决心。那是一个周六大概下午4点过钟，每人都在准备下班回家过周日。这时，车间主任时国权带着一辆小货车拉的毛胚件来找我，说这是一批外来加工的零件，要得很急，让我安排人务必连夜赶工完成，星期一交货。可是辛苦了一个星期的工友，都要回家，没人愿干。我只好一个人留下加班。夜以继日，无休无眠直到星期一早上工厂开工前，才将最后一件产品卸下机台。躲在车间一角眯了一会，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这次加班，得到20块钱的奖励（此时的月工资已经涨到了42块人民币），相当于半个月的工资。最重要的是，这次加班彻底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命运抗争。不只是因为那种幸苦，更是为了不再忍受茫茫无边黑夜里的那种无助，孤独与绝望。

就从加班后的那个星期开始，我报名参加了电大入学考试补习班。每天8小时的强体力劳动后，再进入夜校课堂，学那些对我来说艰深的数学，物理，英语和其他功课，纯粹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说英语，26个字母都读不完整，其实只熟悉AJKQ。数学，二元一次方程，一元二次方程和平面几何是我会的最高难度的题。就这样参加了86年的电大入学考试。结果可想而知。

我的大学（三）

前段时间，读过一篇鸡汤文，说哈佛大学的社会学还是心里学教授研究，人如果活到75-80岁。平均会碰到7次重要的改变命运的机会。第一二次，在20岁前，第六七次在60岁以后，其他三次在21岁到59岁之间。前两次因为年幼懵懂，机会稍纵即逝了，没抓住。后两次，人生已到快到古稀之年，机会已是可有可无。另外三次因为种种原因会错过一次或两次甚至三次。所以大多数人的一生也许只有一次或两次机会改变他的命运。而且有很多人，一次机会都没有抓住，命运全被蹉跎掉了，碌碌无为过完一生。

我是幸运的，至少抓住了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第一次考电大失利后，继续在工作之余上着补习班。87年初，又参加了第二次考试，一起参加考电大的工友和同学，有两人考上了。我心里对他们是羡慕加崇拜。总觉得梦在我的身上不会变为现实。但又不愿放弃。

这年初，我大哥，从新疆退伍后，去武汉学习两年回到家乡。对我来说，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大哥和我有一次长谈，这次长谈促成了我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大哥分析了我当时的处境和状况，两次考电大，考不上，因为基础实在太差。再考一年，还考不上怎么办？只有回工厂去继续做工人，也许有一天，会提升，做一个车间调度或主任。技工学校的文化水平，能有多大作为?只有结婚生子，终老一生。但是又不甘于命运，怎么办？再考电大。估计电大还是考不上。那就不考电大了，直接考大学。反正都考不上，试一试，起码到老不后悔。

于是，第二天，报名参加了高考补习班。ZZ要考大学，这在当时的工厂里成为了一个左邻右舍茶余饭后的笑话和谈资。人们形容一件不可能事情时，都会说，怕你是ZZ考大学哟! 在家里，大哥第一个支持，老奶奶说，考嘛,考出去多学点文化。爸爸倍感鼓舞和支持，他们都相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于是，我开始了艰难的备考，首先从26个字母开始学英语，从初一第一本书开始学数学，从原始人开始学历史，从中国地图开始学地理。

我挺幸运，有一位姑父彭彦硕是川大数学系毕业，在一所遵义的中专学校做数学老师，堂叔张显仁是遵义十一中英语老师。姑父听说我想考大学。说了一句话：好噻，我给你补数学。堂叔帮我补英语，见我基础实在太差，于是，先教我认26个字母和上中下人口手的单词。认识了大概不到100个词汇时，直接教我音标，和英语单词的拼读法，然后我有空就拿着课本狂读，也不管对还是不对。英语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零基础上开始自学。因为进度跟不上补习班，其他科目我也只好也自学为主，每天下班后就去补一两个小时数学或英语。87年4月，经过两个月备考，参加了第一次高考预选考试。记得预选分数线大概是375, 我的成绩310分左右（年代太久远，实在记不太清楚具体分数），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

我的大学（四）

87年高考预选考试失利，在意料之中，毕竟只准备了两个月，其他考生是用六年来备考，而且从初一到高三，中间没有间断地在课堂上循序渐进的学习，有着相对与我无法比拟的基础和优势。而我的六门功课，连课本的目录刚看完。但没有高考资格，对我也是一个打击 ，我多么想要有一个机会走进那个考场，我觉得如果我能参加考试，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准备，我会创造一个奇迹。

我的姑妈胡元霞，在水城矿中教高三的英语，姑父教高三数学。姑姑可以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领路人。她是自学英语，然后贵州大学进修后成为英语老师的。当知道我的考试成绩后，和我联系，让我正视现实。以我当时的水平，即使参加高考，也不可能取得好成绩 考上大学，还不如抓紧时间学习准备下年考试。

我回到工厂，告诉车间主任，我要辞职考大学。于是又一次在厂里引起了轰动。主任再三挽留。见我一直坚持，最后决定，发我半年工资，半年后只发70％，直到第二年预考和高考结束，条件是，我必须保证如果没有考上大学，回到工厂，车间，再也不想大学的事专心工作，并说我是他接班人的最佳人选。

办完留薪停职收手续，带着简单的行李，4月中，我去到水城姑姑的学校。姑姑是水城矿中优秀高三英语教师，姑父华文英是教导主任，他们很多的学生，在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大学 可以说桃李满天下。这所学校是当地的学霸产区，曾经有几乎整班学生考进重点大学的成绩。我很容易的插入高三毕业班学习。但这时我发现，几乎所有的课程和科目，我全都听不懂。数学，英语，高中地理和历史，稍微能跟上的是语文和政治课。

姑姑家里有两个寄宿的外地来的高三学生，加上大表弟华杉（现在是上海华与华营销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华杉2009  ），都在高三准备当年的高考，可以说有非常好的学习氛围。在这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差距。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拼！

插班上了一个星期的课，我发现上课的内容和我完全不兼容，像是天书。最难的英语和数学，我的水平刚学完字母和音标 。平面几何（有技校的机械制图基础），一元二次方程等。在往上我竟然一无所知。

这时我一共还有14个月的时间来准备88年的考试。上了一周插班课后，鉴于我跟不上课堂进度，和姑姑商量后，她同意我，不再去上课。由姑父姑姑辅导，我在家自学所有初一至高三，六年的六门功课，尤其是英语和数学。值得一提的是，姑姑自创了一套英语自学的方法非常适合我当时的情况。

从87年五一节后，在接近于零的基础上，我开始了自学。这是一条异常艰辛的道路，回头看，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是怎么走过来的。

姑姑和姑父，找来了从初一到高三的所有英语和数学测验和考试题，以及课本和教师用参考书。每天从早上开始，读课文，不懂的地方看教师用书，然后做能找到的所有习题和功课。每天姑姑和姑父回到家总会检查我的学习情况，记得有一次，姑姑问我学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问题太多了，问不完，我干脆说没问题。为了达到没问题的目标，我夜以继日的苦学。

我的大学（五）

14个月的时间来准备高考，而且大部分的科目接近零基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我，别无选择。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在姑姑的辅导下，我学完了初一至高三的英语教材。做了大量的习题。这时姑姑找来历年的高考模拟考题和所有能找到的真题及高考卷。我一遍遍做题，从30分40分，到后来能做到80分以上。数学对我来说，也是老大难。同样的办法，每天狂学，做题。

姑姑见我的英语进步神速，建议我考外语类院校，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备考充分的话，有可能成功。分析原因，虽然基础差，反而成了一个优势，因为没有负担和零基础，所以反而显得进步很大，而且一旦目标明确就可以全力以赴，有的放矢的学习。

转眼到了87年8月初，学习遇到瓶颈，各科都停滞不前。经过几个月的学习，我把初一至高三的数学和英语各学了大概两三遍，历史，地理，政治各通读了两遍，语文课，进步最慢。我决定回遵义，想办法进遵义四中几个有经验的老师在外边办的高考补习班。没想到遇到了难题-不收我。

这个补习班全名叫四中农科所高考补习班，由四中和其他几所高中最有经验的高三老师联合主办。他们只招收上年高考成绩超过本科分数线，但是因为自愿填报的原因未能录取的考生。在一个大会议室办班，只从上线的考生中从高往低招收110名学生。多一名都不招。谁来说都铁面无私拒绝。就是这么牛。知道这个情况，我父亲想办法买了几瓶茅台酒，托同事的儿子，当时是地区教研室的干部，（我叫他王华大哥，）去找负责管理的老师说情。我非常清楚的记得。负责的老师黑着脸，不容商量的拒绝。大哥带着我去堵这老师。不收就不离开，缠着他。终于有条件的收了我。1,只能算他们的编外学生，2,考试时不能以他们学生的名义考，以免拉低他们的升学率，从而影响他们补习班的声誉,3,只能坐在最后一个座位，除非测试成绩能达标。

只要收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于是，我成了农科所四中补习班，编外，第111名学生。仅此一次收第111人。我的座位离老师的讲台大概有10多20多米远，每天上课乌压压坐了一会议室的人。一段时间的学习，我的视力急剧下降又没时间配眼镜，所以根本无法看清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讲课的声音传到我的位置时，只听见只言片语。课堂座次是按每周的模拟考试成绩排定。从高往低从前往后排。前三名座第一排正中三个位置，其余的人再往两边和后面排，直到我的编外第111号座位。

暑假无休，从8月中旬开始上课。我真正理解了成语，头悬梁锥刺股的含义，夜以继日苦学。我要付出比别的学生多出若干倍的努力。欣慰的是，经过两次测验，我的座位居然排到了中间，又过了两个星期，我坐到了第三排。到九月底时，我可以争前10名之内的位置然后上升到前五名以内。所有人这才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常有人问我以前是那个学校那个班的学生，去年的考分是多少。填的志愿是哪里。没人相信我没上过一天正式的高中。连预选考试都没有通过，没参加过高考，而且连他们看不起的电大都考不上。

我的大学（六）

一年的时光在苦学中飞逝，回头想想，就像某些电影的情节。平淡如水，又精彩纷呈。

88年的7月6，7，8号三天，决定我一生命运的高考结束。我以总分478分的成绩达到了当年文科重点大学分数线，是当年四中高考补习文科班的第三名。各科成绩中，数学99分，英语82。这是一个不算太好，却足以改变我命运的分数，当年北大外语系在贵州招收两人，录取分数线为475，但是先填志愿再考试，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填北大的想法。据后来的资料显示，当年贵州高考数万名考生，英语成绩80分以上的，共计280人左右。

口语考试后不久，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从此改变了命运，开始了我的大学，也开始了生命中一段新旅程。

我是幸运的，我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也是幸福的，身边有那么多人在为我助跑。所以我要感谢这个时代，给了我磨砺生命的机会!

我要感谢一生辛劳的奶奶，她教我做人要自强不息，善良宽厚!

我要感谢母亲和天国里的父亲，他们博大的胸怀和坚毅的双肩为我托起未来的希望!

我要感谢两位远逝的姑父，他们的教诲让我受益终生!

我要感谢姑姑和堂叔，他们在我迷茫徘徊时，点亮了一支引领脚步的烛光!

我要感谢两位大哥，他们为我扯起了帆，我才能启航!

我也要感谢所有传授我知识的老师们和陪伴我的同学!

没有你们，我只能是一头空有志向而骨瘦如柴的孤狼！

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的大学!

此文献给大学3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