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裂开后的第三年。
连决望着眼前大片大片的废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痛楚和绝望。
第一年不停地逃亡,求生,苟延残喘;第二年接受现实,稳定心态,勉强度日;第三年,他要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何处可去?何处可从?世界已成废墟,哪里都一样。
那条巨大的裂缝,生生将地球断成两半,同一个时空,不同的世界。
大地上,垃圾遍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充斥着死亡气息。在一辆破旧的大卡车顶,连决站立如松,一动不动望着前面的巨大沟壑,那景象,宛如深渊入侵地面,将整个地平线也染成黢黑,深邃而幽寂。
每次望向大裂缝,连决早已死寂的内心都会荡起一层涟漪,那条深沟,是连大自然都难以企及的力量,那是宇宙的力量,星辰的力量,单单让人看一眼,都会被它的气势震撼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要将人拉下无底洞。
单单是眺望对岸一眼都是一种奢望,那一半地球好像成了天边的星星,遥不可及。
他抬起豁口的玻璃杯嘬了一口浑浊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过了期的咖啡,望着裂缝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随后,他叹息一声,撤身离开。
生机勃勃的地球在三年前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击中,劈成了两半,宛如神话中的情节。那闪电就像切割钢板的激光,笔直而精确,形成的断层是一个平整光滑的平面,不可思议。
大地被切开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核电站坍塌,原子弹爆炸,加剧了地表受到的破坏。核污染不能消散,大部分土地无法供生物生存,生存资源越来越少。
幸存者们在苟延残喘的间隙也会时不时回想从天而降的闪电,猜测那是外星人的攻击光束,或者神的惩罚。这只能算是最后的自我安慰了吧,相信神还能再次怜悯众生一次?
然而知道那是什么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已毫无意义,时间也没了作用,不再鞭策人类走向成功,实现梦想,只剩下催化衰老,送走不愿再挣扎的可怜生命。
连决提拉着那支破旧的玻璃杯,回到了自己的小铁皮屋,生火,煮面,日日三餐都是如此,偶尔能找到肉罐头,就能开个荤,找不到就挖点野菜调调味。
也就这样了,下半辈子。
连决闷笑一声。
“啪嗒”,一个脚步声停在门口,他见怪不怪,知道是那个孩子。
“进来。”
连决打开铁皮门,淡淡地跟小孩儿说了一句,他就兴冲冲地钻了进去。小男孩很小,约莫八九岁,浑身上下就披着一件破烂灰布衫,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眸子闪烁着活泼的光芒。那是常人所没有的。
米可是连决一年前救活的。当时他躺在路中央,气息微弱,身体瘦成皮包骨,一看就是快饿死了。经过三天三夜的守护和悉心照料,连决让小男孩康复了过来,从此孤苦无依的他成了连决的唯一伙伴。
米可不像那些大人们,在末世中绝望消沉,自甘堕落,他很简单,只享受眼前的快乐,不在乎未来的迷茫。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今天的面煮过头了呀。”
他大口吃着,发出“滋溜滋溜”的声音。
连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兀自啃起面包来。
对于连决平日的冷淡和麻木米可早就习惯了,因为其他的大人也都是这样,他们非常无聊,整日只是找找食物和水,没事就看着远方和天空,什么都不做。
连决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只要跟他提起大裂缝,他的眼神似乎就会出现一点火光,一点热情。
“今天你回来的有点晚,贪玩了?”
“才没有呢,我跟你说,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米可两眼放光地说着,双手也在空中比划着,像是要把那事情描绘出来。
“哦,是吗,说来听听。”
末世的日子也就只有惨淡和危机两种情景,平日里一些小小的新鲜事,都能给连决带来那么一丝惊喜感。不过他依然显得很冷淡。
米可登时来了兴致,他放下碗筷,眼神里依然放着精光,手臂指向外面。
“那个大裂缝,其实很神奇的,我今天想把一块石头沿着裂缝表面滑下去,结果呢,你猜怎么着,石头竟然没有落下,它就那样贴在峭壁上了。”
“我吓了一大跳,接着又放了一块,结果还是一样。后来我又放了很多很多,它们都没掉下去。”
听到这里,连决停住了吃面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向米可,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米可继续说道:“我突发奇想,把一块石头贴在前面的石头上,它还是没掉下去,哈哈哈,是不是很棒?我后来还放了很多,现在算是一座小小的台子了,只不过我不敢站上去。”
连决越听越激动,暗淡的瞳孔中开始渗透出一点点微光,人也变得精神了许多。
米可注意到了连决的变化,仿佛这个人突然变得有点陌生了。
“这么说,有可能在深渊之上建造一座桥?”
连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双手抱住米可的肩膀颤抖着说道。
“呃,是,是有这个可能,但……”
米可被连决的反应惊到了,也被他的想法惊到了。造桥?还是在无边无际的裂缝上?我们两个到底谁是小孩儿啊!
大裂缝将两半地球分开的距离足有上千公里,要建造上千公里的桥,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材料足够多,人力呢?就算人力足够多,单单靠一砖一瓦的连接,至少也得十几年日夜不停地工作才能完成吧。
“没有但是,我并没有发疯,与其每天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让生命燃烧最后的价值。哪怕只有一点希望。”
连决眼眸中绽放出了夺目光彩,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
“哪怕一厘米也好,我想离我的家人更近一些。”
这时米可才想起连决曾经跟他说的事。
地球出事之前,连决到外地出差,路途很远。和家人朋友分别之前,也没有打声招呼,毕竟他也不会料到之后的灾难。
结束了一周的出差之后,准备返程,电话里妻子的思念让他归心似箭。就在刚刚走出酒店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白天骤然变成黑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数十道龙卷风突兀地出现,肆虐于大地之上。
连决还没来得及惊恐,就见一道巨大如柱的闪电自上而下,横劈下来,气势难以言喻。刹那间天崩地裂,一片狼藉。在连决醒过来之后,发现周围已经不成样子,哀鸿遍野,满是废墟和尸体。
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整个人都傻了,如果不是真实感受到了那毁灭的气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他空白的大脑里唯独剩下一个念头,回家。
他拼命跑,拼命跑,向着车站的方向。结果是更加彻底的绝望。哪里还有车站,只剩下无尽的深渊。
这三年里,连决全凭着回到家人身边的信念才活了下来,他始终相信,只要命还在,就会有机会。
每天他都会来到裂缝边缘向对面眺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至少那一半地球还在。
时间消磨着连决的信念,剥夺着本来就很渺小的希望,最后,只剩下心中的一丝执念。
“要不,我帮你一起造?”
第二天一大早,连决和米可在废弃的工厂里找了一辆小推车,在遍地的废墟中捡拾砖瓦块,把车子堆得满满的。两人咬着牙,很是吃力地才缓缓推动小推车,半天才来到裂缝边沿。
米可找到了他之前堆砌的一小部分,安然无恙,并没有毁坏,这让两人放心了不少。但是这样没有支柱仅靠一个端点悬空起来的桥能承受重量吗?
连决决定试一试。
“喂,你小心点!”
米可在后面担心地喊道。
连决早已有了准备。他备好了一条牢靠的绳子,一头绑在腰上,一头绑在一根大柱子上。
第一步上了桥,他轻轻踩了踩,没有动静,看来很结实。一步接着一步,他小心翼翼地一边铺砖一边往前挪。一直走到几米开外,都没有发生什么危险。连决很高兴,看来这奇异的引力帮了他大忙。
连决向下望去,黑暗越来越浓,不禁胆寒。那里好像是黑夜的海洋,没有尽头,任何掉下去的物体都会陷入这巨大宛如黑洞的深渊中,一去不回。
“嗯?”
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慢慢弯下身,仔细查看。
“喂,你在干嘛,小心点!”
米可见连决俯身在看什么,那姿势着实很危险,让人看着都发憷。
平铺的砖瓦块上剥落了一些碎屑,这些碎屑并没有掉落,反而零散地漂浮在原处,没有陷入深渊,就好像,对,好像有一层薄膜铺在下面。
“这怎么可能!难道?”
在米可惊慌的喊叫声中,连决毅然伸出了一条腿往下探去,米可连忙抓紧绳子。
就在那一瞬间,连决怔住了,他的腿竟然结结实实地踩在了空中,没有悬空!
接着,深吸一口气,他直接跳了下去。米可撕心裂肺地大吼,可下一秒他却完全发不出声音了,连决整个人“飘”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以置信,大裂缝的上空竟然是类似一面玻璃的地面?地球裂开后就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吗?
连决不懂物理,物理恐怕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他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仿佛自己被欺骗了一样。三年来,一直想要跨越却无法跨越的深渊,竟然轻易就能走上去,如履平地,准确地说,这就是平地。那这三年来,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连决望向天空,又转身望向四面八方,胸中一团无名火起,似乎自己就是傻子,似乎所有人都是傻子,似乎有人将他们当做傻子来玩弄。
“啊!”
连决愤怒地大喊,他不知道喊给谁听,想骂人却不知道骂谁,只感觉心在滴血,或许,应该骂自己吧。
米可看见连决跪在“空中”崩溃大哭,他蹑手蹑脚也来到“空中”,轻轻走到连决身旁,小手按在了连决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