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海边的人气,如同天气,热了起来。
这天,我踱步来到日照阳光海岸,在一个海边的花坛小路里,一位老人摆了一个小摊,两位南方游客正在购买手串。
离着与朋友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早,闲来无事,我便蹲了下来,想看看老人卖的货品。
“来了老板,看看我卖的珊瑚、海龙、海马、手串、贝壳。啥样的都有。”看到来了新顾客,老人熟练地向我兜售起来。
他的摊位很简陋,就是席地而坐,然后将几个黑塑料袋里的货品摊开。
我边看着他的货品,边听着他和两位游客讲价还价。他卖得很便宜,有的贝壳制成的手链才卖两元钱一条。最终游客买了一些海龙,几个海马,以及一个很大的贝壳。一共花费了二十元。
游客递给了老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老板,你不用急,我眼睛看不见,慢慢给你找钱哈。”老人说。
我和游客做了同样的动作——去看老人的眼睛。因为我们三个人此前都没看出他是盲人!
他的眼睛从外观看起来和常人无异。这让我想起来此前看新闻上说,北京有个大妈,眼睛看起来也是正常的,但没有视力,平时靠导盲犬带路。坐公交,或者出行时,很多人都以为她是正常人。
看不见,那么如何找钱呢?
“我把二十的,五十的,还有零钱,分别放在不同的包里、兜里。都记在脑子里,这样慢慢找。”这是他的回答。
而游客向他问价时,他需要摸一下游客要买的东西,然后飞快地报出价格。
送走了两位游客,我坐在马路牙子上,与老爷子聊上了天。
他姓孔,我接下来称之为孔船长吧。下面是他的故事——
孔船长今年62岁,年轻时,在木壳船上捕鱼为生。这种船长20多米,可以载12个人。他最开始当伙计,慢慢熬到了船长。
在船上久了,他发觉眼睛有时会有充血发热的感觉,但总觉得年轻,身体倍棒儿,并没当回事。只是难受的时候用冷水冷敷一下。
终于在有一次,孔船长拉完网,感觉眼前的图像不稳定,看不清楚,好像有蒸汽挡在眼前。这年他38岁。
他辗转日照、济南、北京等地的医院,却无法医治。医生说,他的眼睛里面的神经被烧坏了。
眼睛看不见,自然无法当船长,熬了多少年才熬成船长的他,只能如同一只困兽般困在家里。
“断一条腿,断一条胳膊也行啊,怎么能让我看不见呢!”孔船长无力地嘶喊。
那是他最黑暗的日子。他多想再次登上船,劈风斩浪,挥舞起有力的臂膀。
在船上捕鱼,往往瞬息万变,这也造就了他的急脾气。而此时,无力而又无助的他只能呆在房间里,不愿迈出家门半步。
“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像一段没有穷尽的黑夜。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在熬过来了。”孔船长说。
家人的规劝,自己的思索,他慢慢振作起来。而摆在他面前最现实的是生存、挣钱问题。两个闺女小的八岁,大的十几岁,方方面面都需要钱。
如何找钱?孔船长和媳妇从石灰厂进来石灰,粉碎后加水,再通过机器加工成桐油,卖给船家。这个活做了几年,孔船长媳妇因为长期吸入粉尘,得了肺气肿,只好放弃了这个行当。
他两人又一起买来鲜海货,制作成虾皮子等干海货,以此为生,做了几年。
如今,他所在村子附近的海边被开发成海水浴场,他和老伴挎着篮子在海边分别兜售一些纪念品。
“最开始走出家门的时候,分不清东西南北,走的路多了,脑袋中仿佛装了个雷达,自己走了什么路,记得真真的。”孔船长说。
当然也有“雷达”失灵的时候,孔船长分不清方位时,他会仔细地去听海浪的声音,听到海浪的声音,也就知道东侧的方向了。
别的流动小商贩,包括他的老伴,都是海边哪里人多,往哪扎堆,而他只能选择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因为生意太好的话,他忙不过来。
一天挣个几十块钱,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块钱。他说至少能挣个吃煎饼的钱。
正在聊着,城管哥哥的身影出现了。“大爷,说了好几次了,在这随便摆摊,不符合规定啊。能不能挪个地儿?”
“哦。好好,我这就走。”孔船长赶紧收拾起来,客气地说。孔船长说,城管见他眼睛不灵光,对他还算友善。
城管走了,孔船长将东西装在跨篮和包里,拿起盲杖,准备换个地方。突然,他对我说:“小伙子,和你聊了下,感觉你这人不糙,能留你个手机号给我吧。”
“大爷,我怎么留给你?”我疑惑地问道。
“你说一遍手机号,我就能记在脑子里。”
“15XXXXX6363。”
“好嘞,我记住啦。眼睛看不见,逼得我现在脑子很好使。”
孔船长站起身来,突然吼了首歌,声音高亮、沧桑——
“岁月匆匆 像一阵风
多少故事留下感动
谁能无悔 谁能无泪
爱恨交错 不停地轮回
相聚分离 有谁心痛
多少无奈藏在心中
花谢花开 春去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