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算计、复仇、大义、家国天下……

作为一国公主，怀宁有她不可放下的骄傲和自尊。

以及必须面对的牺牲、舍弃……

1．

南疆郑国，永安三年春。

匈奴进犯大周，大周常氏皇族为借兵自保，与帝结亲。

四月，大周怀宁公主嫁予帝，封为常妃。

此时的怀宁公主正歪在美人榻上休息。她微微阖眼，并未睡着。

一位宫人卷帘而入，笑着通传：「常妃娘娘，皇上朝这边来了。」

怀宁先是一愣，而后急急起身，命人替她梳妆打扮。末了，行至宫门外，等着迎接圣驾。

已经两个月了。自大婚那晚后，郑铖再没出现在怀宁面前。

她以往总是喜欢缠着他，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是一国之君，自然没有时间整天陪着她吧！

这样想着，她略略安心下来，看向不远处身着皇袍的年轻男子。

「阿铖，你终于来看我了！」她拉住他的手臂，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没有一如平常那般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反而回头问近前的内官，今日当值的御前侍卫都有谁？

不一会儿，怀宁和郑铖面前就跪着十几个人。

郑铖忽然伸手指着一个御前侍卫，笑容古怪：「朕记得你叫颜青。你救过朕，却还未得封赏。」

那个叫颜青的侍卫仍是低着头，沉着应答：「保护皇上，是属下职责所在。」

「如此……朕便赐你一段好姻缘。」

郑铖温柔注视怀宁，但仍是对颜青道：「既然喜欢常妃，便给你吧！」

颜青吃惊抬头，正看见郑铖紧紧揽住愕然的怀宁。

郑铖贴着怀宁的耳侧，宛如情人亲密低语：「怀宁公主，你对朕的欺辱，朕自然要一点点讨回来……」

这是怀宁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2.

怀宁醒来之际，早已不在宫中，夕阳透过窗子照亮一室幽暗。

她立刻警惕坐起，强忍头疼下床。

拉开门，刚好有人要推门而入。看见她，急忙退了两步，单膝跪地。

「公主。」

「别叫我。还有，离我远一点！」她努力克制颤抖的声音，不愿让他察觉自己在害怕。

看到来人是颜青，她一瞬间想起所有难堪。

郑铖将她赐给了这个御前侍卫。想来，这里应该是颜青的府邸。

「请常妃娘娘保重身子。」

颜青以为怀宁是不愿他叫她公主，就改了称呼。可这一声「常妃娘娘」，让听的人更是心烦意乱。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是光脚踩在地面上。

换了以前，她怎么会允许自己如此狼狈。可此刻踩在这样冰凉的地面，竟不觉得冷了。

「娘娘可要用膳？」颜青打断她的思绪。

见他还端着清粥小菜跪着，怀宁一阵无力，只觉心中怒气无处可撒。

摆摆手，示意他跟进来。

面前恰巧摆着她最喜欢吃的藕片。可怀宁没什么胃口，只是不想显得太过可怜，才一口一口喝着粥。

她边喝边警惕地瞧着颜青。

他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手中拿着她那双翘头履。

见他确无恶意，怀宁稍稍放心，习惯性地伸脚，等人帮她穿鞋。

颜青有些踌躇，她才发觉自己过分了。他毕竟不是内侍、宫女，怎好让他做这些。

「去叫个婢女进来吧。」

「属下家中只有属下一人，并无婢女。」

颜青不再犹豫，走过来蹲下身子。

可他终究不敢，更不好意思托起她的脚。能够待在她身边，这本来就像是梦中。

他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将鞋放在她的脚边。

「属下在外面候着。」

颜青想了想，又回身道：「皇上总是要接娘娘回宫的。在这之前，请娘娘照顾好自己。」

3.

接她回宫？

回宫之后呢，处境会比现在好吗？

郑铖说要将她对他的欺辱讨回来。那一刻他眼中的恨意，怀宁看得分明。

十年前的大周，比现在强盛得多。周边的小国都要将皇子、公主送来作质子，以表臣服之心。

郑国送来了他们的太子，郑铖。

怀宁六岁初遇郑铖。那天是她的生辰，父皇特意请来这些和她差不多大的质子陪她玩。

她是大周皇帝唯一的女儿，是父皇捧在手中的珍宝，身份尊贵甚至超过很多皇子。

所有质子都忙不迭地讨好她，郑铖当然不例外。

可怀宁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不屑、冷漠。

「你会喜欢我的。」她自信满满，丢下一句豪言壮志。

为这句话，她努力了整整十年，丝毫没想过只是因为得不到，才如此固执。

父皇驾崩后，四皇兄除掉了与怀宁一母同胞的太子，而后即位。

四皇兄原本就心狠，更厌恶她夺走父皇的全部注意。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怀宁迁出都城。

说来讽刺。当年她出生，父皇大喜过望，赐了「怀宁公主」的封号。

须知都城便叫「怀宁」，可见她于大周的意义。没想到，她居然会被赶出自己的家。

后来大周日渐羸弱，匈奴挑起事端，四皇兄只好四处借兵。愿意出兵相助的郑铖，唯一的条件就是娶她为妃。

四皇兄乐意之极，不仅解了边境燃眉之急，还能直接将她这个惹人嫌的皇妹，彻底送出大周。

怀宁也是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等到了阿铖从未启口的爱意。

不成想……却是恨。

原来她对郑铖的感情，在他心里竟是质子生活中最屈辱的象征。

4.

颜青多数时候都在皇宫当值，回来也只是给怀宁请个安就消失。

他仿佛一直记得她说过的，离她远点。

其实怀宁以前是见过颜青的。

她嫁来南疆的第二天，一整天都找不到郑铖。她觉得委屈，想直闯大殿，是颜青和另一名侍卫拦住了她。

她悻悻地缩回想要叩门的手。

别说是郑国，就连在大周她都没了胡闹的资格。只是见了阿铖实在开心，似乎回到了曾经。

怀宁只能打道回府，可颜青追过来。

「属下送娘娘回去。」

她看着身边的宫人没有反对，便知没有逾矩。点点头，让颜青跟在身后。

途经七王爷的后苑。

七王爷是郑铖的皇弟，一个四岁的孩童。一个人正没劲，远远看着有人来了，乐得冲过来。

小家伙认出怀宁是新入宫的皇嫂，拉着她和颜青陪自己玩。

怀宁拗不过七王爷，蹲在地上和他一起玩泥巴。她哭笑不得，颜青的表情也挺纠结。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她在皇宫里也没趣得很，同样天天到处找人陪自己玩，后来认识郑铖便好多了。她觉得只是坐在那里看他读书，就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笑出声。

颜青带着疑惑的目光望过来，她才发觉自己傻乐被他听到。

怀宁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下意识抹了一把脸。

这次轮到七王爷笑了：「哈哈，皇嫂你成了小花猫！」

她看了看沾满泥巴的手，可想而知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索性放开了玩，双手掐了掐小家伙肉肉的脸：「现在你也是啦！」

哪知七王爷当即变了脸色，又气又恼：「皇嫂你欺负人！」

说完便气鼓鼓走了。

变脸速度之快，怀宁完全没反应过来，还愣愣蹲在地上。

「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她冲颜青抱怨了一句，意料之中没有接到他的答话。

侍卫没资格妄议皇室。但怀宁看着他的眼睛，分明藏着盈盈笑意。也不知是笑她的脸，还是笑七王爷的小孩心性。

「走了走了，该回宫了。」她走得急，宫人跟在后面也是一路小跑。

颜青没再跟上来。

他负手而立，官服的下摆沾染不少泥土，仍不减风姿。他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怀宁的身影消失在回廊。

颜青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掩去，就低头抱拳：「皇上。」

「看来……你也觉得朕的常妃很有意思。」

颜青面不改色：「属下担心娘娘一直留在大殿外，所以护送娘娘回宫。」

郑铖只是点了头，没再追问。

怀宁不知道这一幕被郑铖撞见，所以不明白郑铖对颜青的那句「喜欢常妃」是从何说起。

她只是觉得，郑铖当真冷漠无情。

他知道如今的大周皇帝厌恶她，就算听闻她被赐给御前侍卫，也不会有异议。他更知道折磨她的最好方式，是践踏她作为公主的自尊。

一如他当初一般，贵为一国太子却连性命都无法掌控。大周提供的锦衣玉食，不过是维系着他面上的尊严。

可他，连「常妃」这样一个维系她面上尊严的位置都不愿给。

不过，若是郑铖以为这样她就会软弱、会求饶，那就错了。她是一意孤行地作为一个女子喜欢过他，可她还是大周的公主。

儿时父皇就告诉她：「你是大周的怀宁公主，是天子之女。无论遇到什么害怕的事，万不能退缩，更不可让人看了笑话。」

是了，她绝不会悲悲戚戚，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

5.

已经整整七天！

郑铖愤怒地合上奏章。好一个常怀宁，居然真的安心当起侍卫夫人。

「皇上。」郑铖身边的内官给他斟了一杯茶，「匈奴派使者来降，今晚是否设宴款待？」

郑铖点头。

内官正欲出去向各宫通传圣旨，又被郑铖叫住。

「今夜宴饮，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夫人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