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别哭

        想来可笑,我与老徐第一次见面就以打架开场,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那是刚上大学军训的时候,他站我旁边,大县城,九月的酷暑,站完军姿,大家都晒得像脱了水的狗,三三两两横躺在草坪上,我俩坐在棵大树下乘凉。初来乍到,互不相识,正是吹牛逼的好时光,他一口气咕噜咕噜的喝完矿泉水,抹了抹嘴,伸手把衣领扒到了胸口。

        “你过来看!”他露出猥琐的表情斜瞄我。

        顿时我的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你他妈还是个露体狂!”我恶心的把屁股向相反的方向挪了半米,心说这林子不大,怪鸟还不少。

        “尼玛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他一脸鄙夷,向我移了过来,“你看这条疤,知道是怎么来的么?”

        “难不成是被人煮了?”我没好气的伸过头去。的确,在他的右肩上有一条七八厘米的疤,从肩膀延伸到胳膊,军训以来大家都晒黑了不少,那条疤和脖子以上黝黑的皮肤比起来显得格外的白,像是一条又长又肥的蚕趴在肩上。

        “怎么来的?”他说的神秘,我也禁不住的有些好奇起来。

        “不瞒你说,这是我上高中时被人砍的,你别看我个子小,当年却也是制霸校园的风云人物,整个年级有人搞事,都得我出面摆平,这老话说,‘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有次跟人扯皮,被埋伏了,就英勇的负了伤,对面的躺了三个在医院。”他口沫横飞讲,不时还激动地手脚并用的还原当时的情景。

        但真不是我小看他,一米六五的个子,麻杆粗细的胳膊腿儿,毛重一百斤不能再多,顶多也就半只鹅的战斗力,我真看不出哪里有学校扛把子的痕迹,加上天气炎热,心情烦躁,听他这么毫无边际的吹,便想消消他的锐气:“不是我说你,就你这身板,我一拳头能抡翻三个。”

        没想到这一句像是触到了他的G点,他一屁股站起来,涨红了脸,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你他妈给我抡一个试试!”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也没咋见过这么贱的要求。

        开始听他那么吹,我心里还有那么点忌惮,不知道这货战斗力的虚实,结果当我一拳头抡过去,也许是他也没意料到我真的会打,直接就翻到在地,在草坪上滚了个圈,我呆住了,妈的原来我这么叼......

        他骂着粗口,捂着脸从草坪站了起来,休息的人也闻着热闹聚成一堆,我看他怒火中烧的样子,感到情势不对,拔腿就跑,就这样被他围着操场追了三圈,最后俩人都受不了了,在篮球架下停了下来,还没等我开口,他一脚就踹了上来,还好我早有防备,一个侧身,抓住他的脚,本想运用太极的招式借力将他推到,没曾想他竟顺势一个熊抱扑了过来,我失了重心,和他一并摔在了地上,两人扭打了一阵就出现了僵局,他拽着我的脖子,我揪着他的头发,咿咿呀呀叫成一片,谁也奈何不了谁,却也都不愿放手。

        围观群众也跟着跑了过来,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他受不住了:“我说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有板有眼的战斗么,你我这样跟泼妇打架有什么区别,你撒手,一会到草坪单挑。”

        我也觉得挺丢人,“行,那你先撒手。”

        他放了手,顿时脖子的疼痛更加激烈的涌来,我伸手一摸,这货不剪指甲竟然给我见了血,火又蹭的一下又上来,不由分说的补了他一拳,两人即将上演第二回合的时候,教官洋洋洒洒的走来,一人给了我们一脚,我俩被罚在操场中央站军姿站到晚上七点。

        三点半,阳光像针一样扎在每一寸皮肤上,“妈的混身都湿透了!”我暗暗的骂,汗水乘机流进了眼睛,效果不逊新切的洋葱,辣的我眼泪哗哗的流。

        “没事,晒一晒,就晒干了”,他也像是蒸了桑拿,从头到脚没一点是干的,地上也被滴下的汗水浸出一个圈。”

        “傻逼你出汗的时候是晒太阳晒干的?”

        站完军姿,被教官再次劈头盖脸的教育一顿后,天边已被染红,我俩都没有力气再进行决斗,于是决定出去喝一杯,一醉泯恩仇。

        “都说了我俩同时放手,没想到你还搞偷袭,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妈的我真欣赏你,来,敬你一杯!”他举起杯向我碰来。

        三两下肚,人也开始飘飘然起来,我问起他大学最想干的事是什么?他说他要找个妹子,整个高中家里都不让谈恋爱,憋太久了,而且要一年换一个,这才叫青春。我心说这种傻逼我真的能打三个,然后虚心的向他求教追妹子的技巧。

        其实老徐并不姓徐,说到这个外号又要提起刚进班的时候,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他的自我介绍令人称奇,其中有这么一句:“人们总爱以貌取人,说我矮,说我瘦,像猴,却不知往往我们这样的人才富有巨大的能量,更像是驴,有冲劲、有干劲!”

        听完他的介绍,全班人都为他激情而富有内涵的言辞所感动,纷纷向他投去赞美的眼光,从此他得到了一个新名字

        “老驴”。

        “低级趣味,我这一个文化人,你们老驴老驴的叫,跟杂种似的,都是知识分子,就不能起个文明点的爱称?”老徐道貌岸然,向我们提出严正交涉。

        “贱驴怎么样?”我提议道。

        “关键是老驴老驴的老顺口了,我们也没辙,要不你找个相近的,我们就依你。”室友小黄附和着说。

        “得,老驴你们叫惯了,那就找个谐音,不行就叫老徐算了。”

        从此,我们便改口叫他老徐。

        一次期末,他爸来帮他搬东西,我问他:“老徐,你爸啥时候来?”结果刚问完,他爸就诧异的站在了门口,他努了努嘴,呐,这就是。

        他爸的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巴掌抡了个圆:“他妈的,不跟老子姓张开始姓徐了,老实说又在哪认得干爹,你他妈是缺爹是怎么着?”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花了一个小时才最终跟他爸解释清楚,他爸听明白后也觉得理亏,但也不好低头认错,“什么老徐老徐的,我看还不如老驴好听,这才是我儿子!”我心说这种傻驴我好像也能打三个。

        如他所说,一进班他就开始物色漂亮的妹子准备选为后宫,但是和他一套一套自成体系的理论知识相比,他的实战能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他首先相中的是一班的班花,向蕊。

        向蕊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不穿高跟鞋都比他高出小半个头,长相可爱甜美,时常一身清纯的打扮,一般男生难免都为之倾倒。所以当得知他这个目标的时候,我们也算明白他迟迟不展开攻势是明智的选择,最后他实在是按耐不住,在大二的时候问她要了qq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他妈拖了一年,宿管大妈都知道他喜欢向蕊的事,向蕊也不可能充耳不闻,当他欢欢喜喜的按着她给的qq加过去,对方的用户名显示为“武汉同城交友”。

        老徐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恼羞成怒的偷拍下了向蕊的照片,不知在哪家淘宝定制了件印着向蕊照的内裤,这样每天都可以顶着她睡了,老徐跟我们解释。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鄙视道。

        “没想到你竟如此猥琐!”寝室的德爷一脸厌恶。

        “真尼玛不是男人!”寝室的俊神道。

        “我真欣赏你!”小黄投去仰慕的眼神。

        那件内裤他至少穿了一个星期,每天早上无意中扫到向蕊鼓起的脸,我都在想这个世界他妈的是怎么了。

        后来他终于忍痛把内裤和攒了一个星期的衣服袜子一起丢进桶里,放在了三楼的投币洗衣机。

        再后来就是同专业的人拿错了桶,内裤像黄书一样在整个专业的男生中传了个遍。

        老徐他爹揪着老徐耳朵,拿着一万多字的检讨在校长办公室静坐了一个星期,才使他幸免被开除。

        后来老徐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叫刘梦,三班的女生,个子娇小,童颜贫乳,说话也温柔的很,是那种看到就勾起人保护欲的女生。金融学是大课,三个班一百来号人把阶梯教室坐的满满当当,课上,刘梦盯着老师讲的资本资产定价理论听得入神,老徐看刘梦看的入神,要是能这么看下去,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回到寝室,老徐常这么跟我们念叨。

        慢慢的我们发现,老徐这次似乎是动了真感情,原来从放假从家乡回来,他一定会给我们带他山东老家的盒装烧饼,但自从盯上了刘梦,我们就再也无福享用到那烧饼的酥脆了,它们全部成为了刘梦寝室的贡品,虽说有些不甘,但毕竟孩子长大了,也该是寻找自己爱情的时候,我们没什么不爽的,真的,我们打马眼里替他高兴。

        有次,我们五个正在汉口一家网吧开黑,团战在即,他接了个电话不由分说就跑了,本来就劣势的我们被堵在泉水杀了半天,后来才知道,是刘梦的电话,电话那头问他在哪,方不方便给她带点寿司回去,我似乎都能想到这贱驴露着狗一样谄媚的笑容在电话这头说:“哎呀真巧,我现在就在光谷,我马上就给你带!”

        我们时常问老徐,你们也相处这么久了,现在是啥关系。老徐却总是支支吾吾,说他也不知道,他还没表白呢。

        我靠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他妈都大三了,你准备毕业再跟人家表白?我们纷纷表示为这个的孩子总有操不完的心。

        “我也明白,但都说表白是吹响胜利的号角,而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这些年,我虽嘴上硬一点,但是心里却是真的自卑,你仔细看看,就我这样的,有哪一点配得上她?长得又不好看,个子还矮,兜里没几个钱,还他妈挂科!我拿个茄子说服她答应我?”

        听得我们默默无闻两眼泪,说的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幸的被我们言中,老徐最终憋到大学毕业的散伙会上,接着酒劲才鼓起勇气向刘梦表白。他红着脸,醉醺醺的飘到刘梦旁边。

        “请务必做我的女朋友!”老徐鞠上一躬,一头磕在了栏杆上。

        我第一次见人表白表的这么简单粗暴。

        刘梦红着脸,一脸的尴尬,他把老徐拉到一旁,问他:“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老徐宛然一笑

        我惊呆了,这个傻逼还挺文艺。

        “你知道么?我家在大理,毕业了我要回去工作,你家里不是在山东么,我接受不了异地恋,所以对不起。”刘梦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他。

        “你要回大理,我陪你一起去,我可以在那边工作的。”老徐泪眼汪汪,依旧不死心。

        “可是,还是对不起。”刘梦把头低的更狠了,像只受了惊的鸵鸟。

        回去的路上,老徐竟然活跃的出奇,一路嘻嘻哈哈的逗大家开心。

        “小伙子装的还挺像,还真以为你一个痴情汉会跳河自尽”,我从背后拍他一掌,吓得他直踉跄。

        “说的什么话!哥是那种经不起打击的人么,感情上这点小波浪怎么打翻得了我这艘巨舰。”老徐拍拍胸脯,我们唏嘘不已。

        那天晚上,我分明听到老徐在床上抽泣了一宿。

        毕业后三个月,老徐说他辞职了,不想呆在自己熟悉青岛靠脸吃饭,想去别的城市靠实力闯一闯,我用屁股想都知道他要去云南。

        没想到他还真雷厉风行的在大理找了份工作,提着箱子背着包,不远万里奔赴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最后一次接到他的消息,是他发来的短信,不巧那几天手机忘在了小姨家,周末才抽了个空取回来。

        “上个星期到的云南,没来之前就经常头疼,岗前体检,顺便拍了片子,医生说我脑子里有有一个肿块,我以为是脑血栓啥的,结果仔细检查后才发现是脑瘤,已经扩散了,医生说你这年纪轻轻的真是造孽,还问我父母在哪,马上做手术也许能多撑几个月,但是你知道,我家是卖菜的,这病也治不好,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我不甘啊,我还想跟刘梦做十件事,想为她做顿饭,想带她去看海,想带她去重庆吃钵钵鸡,想......要是这些做完,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我把你当兄弟,等这些事过去后,你再跟我父母说我的去向,我不孝,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还有个秘密也跟你说了吧,胳膊那刀疤其实是小时候在工地玩,被钢筋挂的,竟然被你个傻逼被你看穿了,哈哈!”

        我疯也似的给他发消息,刷了不知道多少页的记录。

        “你现在在哪?”

        “咋不接我电话?”

        “你个傻逼不治怎么知道治不好!”

        “回个话啊我草!”

        “我草你妈!”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瘫软在电脑桌上,任由鼻涕和眼泪流满了桌子。

        后来通过班主任打通了她父母的电话,花了一个小时向他们解释我真的不是骗子,最后通过公安局,医院找到老徐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冻了三天。

        我想,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该是他自己。

        从大理走之前去找了刘梦,跟她聊这事,刘梦泣不成声,她说要是知道老徐来了大理,得了这病,一定会陪他到最后。

        “你说要是没这病,你将就将就,跟他在一起会怎么样?”

        “应该也会很幸福吧,他对我其实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差那么点感觉。”

        嗯、也许这就是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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