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潇跟说书先生说这是个很悲伤的故事,但说书先生根本没注意那句话。
如果是你在家正好好的吃着午饭,突然一个黑衣女子踹门而入,二话不说就把一把板斧放在你饭桌上,顺便砸了你今儿早上刚买的烧鸡你能有心情去听她在说什么?
“女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说书先生本来想求饶来着,结果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女子一脚踩上旁边的凳子,然后伸手拿过他刚泡上的雨前茶一口闷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古至今,只有别人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现在居然来了个拿着板斧要给说书先生讲故事的。真是稀奇。
说书先生看了看在桌上的板斧,咽了口口水,没敢把自己腹诽的话说出来。
“我喜欢的人今儿成亲了。”
廖潇没管说书先生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语气生硬,表情严肃,看不出是喜是悲,比起讲故事,她更像是在说着一件家国大事。
说书先生心想就你这么手拿板斧,一脚就踢坏我家门的女子谁敢要啊。一转念又庆幸今儿早上自家娘子回娘家了,不然就她那个小胆子怕是要做好几天的噩梦。这就这么几个念头间,廖潇的故事已经进入正轨了。
“他跪在我家大门前,说要我爹收他做徒弟,我爹要是不同意他就死也不起来。可那天早上我爹刚刚接了圣上御旨去兰州平乱,他走的时候跟我说等他回来我门前的桂花就能做桂花糕了。”
……
廖潇以为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现在发现,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她甚至记不清那天他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不要你管”还是“关你屁事”了,那可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廖潇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不要你管”,毕竟他那么文雅的人怎么会说粗口呢。转念一想,廖潇又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关你屁事”,毕竟他小时候没有现在这么文雅的。
嗯,就是“关你屁事”。廖潇这么想着便把故事接着讲下去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拜师,他说‘关你屁事’。按理说他这么说了我也就不管他了,可是他跪在我家门口,那天的雨又好大,他瘦瘦的,我总怕雨把他淋坏了。于是我就跟他说,天下最好的师父一个是我爹,另一个是我干爹程博宇,干爹向来最疼我,只要他愿意,我就让我干爹收他为徒。他想了想,说好。后来他就做了干爹的徒弟……”
“后来……”
廖潇的后来还没说完,就听得远远的传来了喜乐的声音,廖潇愣了愣,豆大的眼泪就簌簌的往下掉,偏偏她脸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不是她在哭。
看廖潇一直没说话,说书先生起身帮她续了水。刚刚续好了水,廖潇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说书先生看着自己面前的茶,心疼极了,一碗好茶就这么糟蹋了,他还一口没喝上呢。心疼完茶,说书先生又觉得这姑娘该不是抢亲去了吧,看她进门的样子,这亲八成能抢到……
突然,说书先生想起她刚说她干爹叫程博宇。这名字真耳熟。说书先生伸出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想起来了——程博宇,山东大儒的关门弟子,二十岁入朝拜相,可谓文人中的第一位了!
说书先生又想起今天成亲的是圣上的三公主,驸马是前几年的状元,听说是程博宇的弟子来着,不过考上状元后就出了师门,如今看来跟今天这个姑娘有关……
说书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烧鸡,悠悠地叹了句:“孽缘啊……”
那姑娘再没来过,那句没说完的后来也就再没有了后来,但说书先生心里对她要讲的那个故事已经猜了个大概了。令他意外的是,那姑娘没去抢亲。
那估计是回家哭了。说书先生这么想着就出门了。他今天要去城门口接娘子回家。
路过镇国将军府发现有几个人正在拆将军府的牌匾。说书先生心里一惊,凑上前去打听。
“廖将军今早上递折子要告老还乡呢!”一个路人听见说书先生打听,立马就来解惑了,“圣上本来不同意,廖将军说他这一生最在意的就是自家娘子和小女儿,如今女儿没了,他想把剩下的日子都留给自家娘子。如今儿子也大了徒弟们也成材了,朝廷不缺他一个。圣上没辙,只得允了。今中午廖将军就已经跟夫人出城了,几位小将军都是有自家府邸的,这将军府自然要拆了啊。”那人说得仿佛他今早在场似的,说得绘声绘色。
倒是个说书的苗子。说书先生这么想着又走上了接妻路。
可还是忍不住觉得惋惜,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唉。
到了城门口,自家娘子还没到,说书先生便到了路边的茶摊坐下,刚好旁边有个人也在说将军府的事。
“你说那廖小姐怎么死的?她去战场了啊!那战场是女娃娃能去的吗?你说廖家那么多人,她去哪儿不好,偏偏去了海边,廖家众将那都是在西北戍边,哪儿有人在海边啊,那廖小姐去了那可不是全去找死吗!”
找死?说书先生瘪了瘪嘴,就那天她踢门的那个气势和那把板斧碰见了倭寇可说不清究竟是谁找死。想到那把板斧,说书先生有点发抖。
“诶,你这可就错了!我可是听说廖小姐在海边带着一小队人打得倭寇抱头鼠窜,救了好多人呢!”
这才对了嘛。说书先生这么想着笑着抿了口茶。又想起好多年前圣上赞程博宇的一对弟子说“男可安邦,女能定国”。如今倒是一语成箴。
“那这廖小姐怎么死的?”
听到这,说书先生也立起了耳朵等着人解答。这几天他都在盯着请的那个木匠修门,生怕自家娘子回来发现有什么不对,近来的新闻他都不知道。
“你想那倭寇在海边猖狂多少年了,那么多男人没把人打跑不说还被倭寇追着打,现在一个女娃娃去就把局势转了过来有的人心里能好受吗?不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有人给廖小姐下了药,然后带着十几个倭寇进了廖小姐的帐篷。听说那十几个人连个全尸都没有,廖小姐是自己了断了的。唉……”
“唉……这天杀的畜牲啊!”人群开启了谴责模式。
说书先生手上的茶碗也放下了,他想起那天廖潇出门的样子,一脸严肃,是个刚烈的人。
正想着,就见自己娘子从远处走来。说书先生忙站起来付了钱去迎自家娘子,突然间想起来廖潇说的,“这是个挺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