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外出前去东苑拿干洗的衣服。
出门看到食堂门口扎着两个大伞棚,两排长桌子上摆了满当当的书。隔老远就听见老板吆喝:“所有书特价,20块一斤。”
有很多卖书的来过学校,买三送二或是半价,还是第一次看到按斤卖的。
好似高三毕业时将所有书论斤称给小贩,一麻袋书过一次磅称,三年青春就倏忽远去了。
那会儿两毛钱一斤,卖掉的书换不回任何一本教材。
书是真便宜啊。
我现在买书要是有当初卖书的豪气就好了。
我挑了两本书。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和杨绛的《我们仨》。
两本书鼎鼎大名,但我都还没看过。太红的、太多人捧的书总觉得影响因素太多不能仅凭自己理解的去看完。
遇到卖书的,特别便宜才会想着要不买来看一下。
挑到一半,想起自己是去取衣服的,拿着书来回走不方便,于是把它俩放在一个我认为不起眼实际上没什么区别的地方就走了。
等我抱着衣服回来,立马傻眼。一个妹子正抱着一摞书去付钱,放在最上面的就是《我们仨》。
我看了她很多眼,终归没有勇气冲上前去跟她说:”嘿,我先看上它的,我还给它挑了良配《我与地坛》,可不可以让给我。”
本来不是很喜欢的,被别人抢先买了就突然特别想看。
因为没买到《我们仨》,连带着那本地坛也被我抛弃了。
我上网搜了资源,在坐地铁和等吃饭的间隙看完了这本书。
说实话这本早就被捧得沸沸扬扬的书之所以拖到今天,是因为我对钱钟书的了解还仅限于《围城》。名言名句“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现在仍记得。
可就在看到目录的一瞬间,我知道这次它给我的感动将不同以往。
第一部:我们俩老了。
第二部:我们仨失散了。
第三部: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一个先后痛时爱女和爱人的老人,在其最后的年月中孤单前行,并终于将这个温馨又历经挫折的家庭用克制朴实的文字展现在我们面前。
书中的前两部分,写的是“梦”。
第一个梦里,“我”梦见钟书自顾撇我而去。于是醒来时便向他埋怨,钟书只是说,那是老人的梦,他也常做。于是钟书似乎记着“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个长达万里的梦。
第二个“梦”里,便是“我” 最艰难最痛苦又长达万里的时光。奔波于双双病重的丈夫和女儿之间,“我”惶恐地走在人生的驿道上。爱女的先行一步已是对人生的重大打击,而爱侣的日渐衰弱更加让人心绪难平。“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到第三部分,所感受到的已不是对“梦”的不解,而是从心底慢慢滋生的温暖气息。看这对匹配的学术夫妻和他们聪明刚直的爱女,从英国到法国,从上海到北京,一路走来尽管坎坷,可都凭着那一股顽固的呆气一步步挺了过来。
他们好像总是可以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出趣来。比如饭后遛弯儿是“探险”,而彼此分享所见所闻又称“石子”。他们一个人要扮演多个角色,爸爸在学术上是老师是巨人,在生活中却和女儿是兄弟甚至只是弟弟。妈妈总要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毛巾折得有棱有角,可还是会半夜怕鬼怕的要死,只有女儿在才敢走夜路。
他们不求名份不求富贵,他们拥有最温馨的家庭生活也忍受过最艰难的社会压力,他们有的只是学术上的钻研和追求,甚至还略带呆板之气。可他们就是这样,走过了普通却又不平凡的63年。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看书中平淡的字字句句所蹦出的美好,虽然会感动,可是我知道,杨绛先生“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的心情,需要用很久的时间和深厚的阅历才领悟得清。
走路的时候在想,之所以会对这本书有感触,或许是因为这学术夫妇和他们平淡美好的生活正暗藏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影子。
爷爷奶奶没有钱钟书和杨绛两位先生那样博学多才,但他们同样有着老一辈所独有的正义感和固执的“呆板”气,同样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同样用自己朴实而有规律的步调走在生活的路上。
今天我奶奶生日,88岁。
打视频电话回去,看到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给她唱生日歌。她不懂什么叫许愿,却也依着小辈们的要求,闭着眼睛把手和在一起。
她身体还很好,也很爱笑。但她确乎变成了一个有点敏感客气的老太太。
怕麻烦儿女,会很早起床一个人吃简单的早饭说不用做她的;住在谁家就会像客人一样给那家买很多水果零食;每天在兜里揣几百块,需要花钱的时候就自己抢着付钱。
她很少说不,但她说很多“没事”“可以可以”“我不喜欢吃这个”“你们去玩我不去”……
国庆回家时,她还住在我家。饭桌上吃饭,她只吃自己面前的菜。给她夹菜她也连连推脱“你们吃你们吃”,吃完饭和我爸说起,我爸也摇摇头,她现在就是很客气。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奶奶的变化,但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一时拍摄影作业,用手机给奶奶拍过一组照片。
那时候她还和爷爷一起在老房子里生活。在院子里晾着萝卜干,身边养着一只肥肥的橘猫。
会去买爷爷喜欢吃的菜,一边说他挑剔一边又变着花样做给他吃。天晴时会推着爷爷出去散步,两个人聊天,聊着聊着爷爷急起来,气鼓鼓地说“听不懂不讲了”,过一会又自己解释“我说的是这个”。
拍照那天,爷爷说自己不好看了无论如何不肯拍,又在旁边指导奶奶:你穿那件衣服好看,换个帽子吧,别把脸挡着了。
第一次看杨绛用到“钟书”这个称呼时险些掉出泪来,我分明看到的是发丝梳理得整齐有致的奶奶坐在家中的方木凳上冲着爷爷喊,“刚文”。
而如今,同样都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