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还真是硬。”
三皇子和子良已在囚牢审了将近半个时辰,镣铐之下的男人却跟个哑巴似得,不管子良问什么,都哼也未哼一声。那双如同苍鹰一般犀利凶狠的眼睛,没有丝毫囚徒的落败感,反而仿佛胜券在握。
三皇子有些不耐烦,加之地牢阴寒,从冰冷的木椅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恶恶地啐了一口痰:“军师何必浪费口舌,动刑!看他还能撑到几时!”
一个在他人刀俎之下,性命任人宰割的刺客,有什么可猖狂的?
随侍的小厮闻声,立刻将八大刑具统统运上来。
三皇子拎起烙铁,哑着嗓子怒气冲冲对着铁门踹了一脚:“开锁!”
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捆绑在铁柱上的男人低垂着头,嘴角勾起隐笑。
“殿下乃尊贵之身,这种事情无需亲自动手,我来。”子良拽住周游,取过他手中的烙铁,将周游迎回椅子落座。
子良持着通红的烙铁走入牢笼,站到男人身前:“你好像很自信,那就等用完刑后,再看看你是不是依然这么自信。”
烙铁近在他胸口,滚烫炙热,仿佛可以瞬间将他的皮肉烧熔。男人的防线几乎在瞬间崩溃,眼中闪出恐惧,嘶声大吼。子良大出所料,因为这个镣铐中的男人惊惧之中吼出的,竟不是汉话!
但就在同一瞬间,三皇子也突然发出惊恐大吼。
子良猛然回头,同样惊得倒退一步。
三皇子身后,一个如同鬼魅的影子,一身漆黑,长发披散,蒙着脸,而露在外边的那双眼睛,却胜过十八层地狱的幽森。她手中握着短刀,比在三皇子脖子上。
那鬼魅盯着子良,一言不发,手中的刀却越来越深地抹过三皇子的脖颈,鲜血滴答滴答顺着她银色的刀尖滚落。
“住手!”
向来镇定的子良一时惊慌失措,立刻扔掉烙铁,做出妥协的手势:“别伤三殿下,你想怎样,我都满足你。”
那黑影仍是不语,而是往囚牢里的男人身上看了一眼。
子良缓缓举起钥匙:“好,我答应放了他,你先放了三皇子。”
黑影却不跟他讨价还价,又将刀子刺向三皇子脖颈。
眼看短刀插入周游身体,子良再也没时间周旋,大喊:“好好好,我先放人!”
他一边谨慎观察黑影的动作,一边打开锁链,唯恐黑影变卦,在他放开这个男人之时对三皇子下手。
铁链哐啷作响,松动的那一瞬,男人奋力一挣,子良本能地阻拦,却不想这男人力量如此惊人,一掌将他击倒,扑出囚牢。
子良撞上身后铁壁,一阵眩晕,但他心里顾及周游的安慰,立刻挣扎爬起:“我已经放了他,你放开三皇子!”
此时闻声而来的牢役已经将归雁和契丹男人团团围住。
归雁挟持着三皇子一步步往暗牢外退,堵住去路的牢役唯恐刺客伤到三皇子,不得不跟着后退。
直至退出暗牢,子良也拔剑跟出来。归雁与契丹男人相视,点了点头,归雁一把将三皇子推给子良,转身与契丹男人跳上房檐。
牢役和护卫立刻蜂拥围追。
子良扶住周游,大喝一声:“不用追了!”
“就这样让他跑了?”周游不甘心地前跨一步。
子良轻笑,拦住周游:“让他走,是因为我们想知道的,他已经全都说了。”
周游半转身子,一脸困惑。那个被抓的契丹男人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子良笑中更藏城府,将男人包袱里的衣物递到周游面前:“这是契丹族的服饰,那个刺客乔装成汉人,他一直不肯说话,是因为不会说汉话,一张口就会暴露自己。”
三皇子接过衣物翻看几眼,恍然大悟:“军师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契丹国主所为?”周游如弃敝履将衣物踩到脚下,那个神秘的、从来不曾现身中原的草原王,也想要染指中原,阻挠他篡位登基?
“耶律烈,”三皇子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满手猩红,幽暗狠毒的眸子如同地狱鬼火:“待本宫登基之后,必将契丹夷为平地!”
邺都城外秋草连天,两个疾驰的黑影如同低空掠过的青燕,直到城外了无人迹的荒地中才停下来。
那娇小的黑影身形一晃,短刀银光乍现,忽地架到契丹男人的脖子上。那双比刀光更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说好的交易呢?你背信弃义!”
契丹男人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动作,却是一脸轻笑:“我怎么背信弃义了?”
“你说要顶罪,可你根本没有承认!”她愤愤说,短刀向他更逼近一毫。
契丹男人又笑:“既然你认为我背信弃义,为何还要救我?”
归雁撤掉蒙面布,一本正经:“我答应了要救你,我从不食言。”
契丹男人正色:“我们草原人向来说一不二,我答应要替那个人顶罪,我也说到做到了。”
归雁的刀不肯退步:“你胡说。”
“皇族之人,你以为都是酒囊饭袋,那么容易糊弄?”契丹男人不慌不忙:“我留在他们手里的包袱已经说明我不是中原人,我若轻而易举就招了,他们反倒会起疑心,就是什么都不说,他们才会更加确信一切都是我们契丹人所为,跟你的那个人没有关系。”
归雁半信半疑,那张冰冷的脸上神色缓和下来,持刀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突然,三尺多高的杂草丛中蹿出几个形状凶猛的野兽,将两人团团围住,再细一瞧,原是几个身披兽裘的壮汉,每个人都虎背熊腰,头上装饰有游牧民族独特的图腾。
几个人中,正对契丹男人的一个最为年长,身材相较起来也最为瘦弱,头发大多灰白,他率先伏地叩拜,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跪地叩拜。
“国主,您安全回来了,太好了!”年长者抬起头,他说话时抑扬顿挫的声音有些奇怪,听起来像是初学汉话不久,还说不熟练。
而剩下的几个人也面露兴奋之色,嘴里吐出的话归雁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年长者称她身边的契丹男人为国主,这两个字她听得真真的。
契丹男人身材威猛,比她高将近两头,她站的离他又很近,导致她要使劲仰起脸才能看到他面庞轮廓。
“你是……契丹国主?”
那男人低头,犀利锋芒的眼睛对她一笑:“没错,我是契丹国主,耶律烈。”
归雁并非不相信他的身份,而正是因为相信,才觉得奇怪,既然身为契丹国的一国之主,他就更不应该让自己的民族和国家无缘无故背个黑锅,平白惹上是非。
耶律烈看出了归雁心中的困惑,心里暗自想,这个小杀手看起来冷血无情,除了执行任务别的什么也不管,实际上却很聪明,很会分析事情。他不问自答:“我们谈了交易,就会说到做到,我说了,我们草原人不会食言。”
归雁没再说话,默默将短刀插回腰间,转身走出几步。
她没有杀他,五年杀手生涯,这是她第一次违抗嬴渊的命令,第一次对猎物手下留情。她娇小的身影摇曳在纤细的杂草丛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可脚下走出的每一步,又都坚实无比。
突然她停下脚步:“耶律烈,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她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荒凉无比。
还没有人直呼过他的名字。耶律烈含笑看着那个背影,期待着她回头,以为她会说出‘很高兴今日与你相识’之类的话。他如此以为,因为他还太不了解她。
她如他所愿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异常地冷:“所以你不可以打胤朝的主意,否则,我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他惊愕:“什么?”
“你不可以抢,大胤是阿渊的。”
话音落下,她迈起步子远去。
在得知他的身份的时候,归雁明白了他来到中原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会让他成为嬴渊的敌人。而嬴渊的敌人,终都一个个命丧她手。
耶律烈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瑟瑟秋草之中,空气中独留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胤是阿渊的……
阿渊……
萧瑟秋风卷起他猎猎披风,耶律烈碎碎念这个名字,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