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晤
曲赣江
边城小,从前只巴掌大,东边雄鸡一叫便引得西边鸡犬一片沸腾。轰隆隆建了二十几年的高楼大厦,巴掌大的边城变得比磨盘都大,年味却一年紧似一年的寡淡,淡撇得如清水一样,没丁点儿滋味。
终究又是二十三小年了,改变不了环境只有适应环境,自个儿给自个解个闷逗个乐子,于是一声紧似一声唤起孩子,“宝,起来了”“宝,你去买个红辣椒”不是必须,纯粹自个儿想添个年味的热闹劲儿。
张二小姐府上的少爷过去一年别扭劲儿,没有如期“洞房花烛夜”,翘首从年头盼到岁尾的二小姐,自然无法实现年初预期的“晋升”一一升格为婆婆、奶奶,眼见别家娃拖儿带女鸡飞狗跳的热乎劲儿,心境难免几分失落。写字人有写字人的隐晦、变通,也不好摔锅掼碟子的,得,心神一敛,兀自编辑稿件。于是,小年一早儿,韦师《乡下的规矩》顶着凛冽寒风,走街串户。
照理儿,韦师心境是美丽的:过去一去再获“新职”一一从单一的“外公”,兼职“爷爷”。身兼数职,韦师的脚步也轻盈了何止三分,少爷牧牛也是给韦师喜上加喜,半承衣钵,写起文字。心情美丽归美丽,终究岁不饶人,韦师念起家乡金寨的乡情民俗:子孙们离乡梓愈发远了,久了,易疏忘乡风民俗,写出来,以后可供个参考,落笔成文《乡下的规矩》。
乡村的年味,在人。年轻人纷纷远赴异乡,谋业打拼,平日的乡村鲜活氛围不再。去年应“村长”廖鹏程相邀访西岗村,户籍两千多人口,留在村里的仅仅五百余口老老幼幼,分布在十多平方公里起伏山峦的11个自然组,除了村委几位,和“村长”走了一上午,见到的不足10人……乡村振兴,首先得有生力军,有年轻人,有仰以生息的产业结构。杵在横摆头枢纽的闸门边,水声轰鸣,眼里悠悠蓝天、河床边低头吃草的牛群……那一刻,我理解了“村长”的无奈和深深无力感。
乡村二层三层小楼矗立,门前都用水泥硬化了,宽敞、开阔,颇是让我艳羡。走了一路,鲜少见人。我的称赞,让“村长”如食鸡肋。许多人家一年只过年回来一次,甚至几年回一次,门前不做水泥硬化,经历一个春夏,年冬便是一片荒芜枯败……
风,掠过淠水,格外浸凉,河面上薄雾轻笼,冷冽。淠水,源自莽莽群山的大别山,淮河主要支流之一。儿时,偶尔也曾到皖西,不似赣水浸肌入骨,彼时物质都匮乏,谁也没对一方水刻骨铭心,只有地方口味饮食的不同,入心入肺。岁岁更迭,各地的河两岸成了浓墨重彩的施工重地,有水则灵,新兴小城的建筑围绕水的两岸做文章,极尽张扬地渲染了一个词:乡土。
边城乡村到了这节点,在没有“打工”一词时,该是热乎起来了。“大(仄声,四声,父亲)”“大大(仄声,四声,母亲)”随着袅袅炊烟,从堂屋挤进灶房,再伴着锅中碗里的热气儿,飘出门外,在门前光秃秃树枝间萦绕,久久不曾散去。路上,“嗵嗵嗵”跑过来窜过去的孩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成人,急急从衣袋里掏烟递烟,“表叔”“二大爷”“大大(平声,一声,父辈至交好友)”,慢一步则显失礼。烟递上了,还得点燃,方为尊重。
一直写不好这个龘字,细细究来,边城地界对父辈称谓的“大、大大”,或是别字,应该是龘、龘龘。上古氏族社会时,将幼婴通过一个有甬道的龙形器皿从龙口滑出,龙口朝向哪个方向,幼婴就属于哪个部落,这也是华夏同称龙的子孙由来,也就有了龘字。
边城乡村的规矩大,这分规矩恰恰是民风民俗的坚守与自觉,较之所谓礼仪更为约束人。与长辈一起时,不能跷二郎腿,更不能颠个不停;来客上桌吃饭时,必须请至长坐上方,来客坐左上位,待长辈、主客坐定,陪客、主人家男丁方才依续落座,女眷、孩童则在灶房,不上桌。乡村人家大多堂屋有幅中堂,而今或一幅山水画,或一幅字一一上书“天地国亲师位”,灯光一开,亮堂、红彤、显目。不止于此,无论条件差异,中堂下必有一条案,又称供桌,逢年过节进个香点个蜡烛上几碟供品,中规中矩。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边城地界有杀年猪的习俗。杀年猪,也意味着这一户人家都回来齐了,通知至亲好友、请杀猪匠、烧热水的烧水,拿盆的拿盆,称之为“打猪衁”,正式拉开过大年的帷幕。几个壮汉也是一番搏弈,极是生猛,按住肥猪,听着杀猪匠祷告“小猪小猪你别怪,本是人间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回……”刀出,猪声止,猪性子憨,没啥痛苦挣扎。参于的围观的都欢欣鼓舞:参于的会被东家挽留吃“杀猪饭”,围观的也会被东家热情赠送点猪血衁猪肉,留下自家的,多出的才售卖。乡村有着其独特的人情世故,让人心温暖。
腊月二十三,小雨淅淅沥沥一天,间杂午间稀哩哗啦落了阵小冰雹,暮色落下,预报中的雪再次忽悠了边城。路上行人稀疏,一盏两盏,灯火渐次亮起,暗幕中只有岁月如晤。
2024.2.2于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