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有的医疗体制下面应该有很多人后悔学了医，大家总是调侃着说，现在流的汗就是当初脑子进的水。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对现状多多少少有点抱怨，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感谢这一段身处在医院的日子。医院里的人情世故，真的能让人想通很多东西。
初夏的5月和6月，“母亲节”、“儿童节”和“父亲节”接连而至，各种“炫父贴”、“亲子照”和“人生感悟”刷爆朋友圈。各种“爸爸妈妈我爱你”的真情告白和“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的幡然悔悟已经让我感到视觉疲劳了，我更想去病房里兜一兜看一看，看看现实社会的模样。
很多脑出血术后的病人会因为继发性脑积水或者颅骨修补而接受二次手术，对于一个麻醉科医生，是有可能和原来接受手术的患者有二次邂逅的机会的。在同一天的两台“脑室-腹腔分流术”的两位患者身上，我终于明白古人所说的“世上只有瓜恋子，哪来子恋瓜”。
第一台手术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大概半年前高血压性脑出血。第二次进手术室的时候老先生甚至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呼吸很急促，喉咙里痰鸣音很明显。听了一下两肺呼吸音，已经是满布痰鸣音，整个人骨瘦如柴，在打留置针的时候能感受到坠积性肺炎所导致的低热。手术室巡回护士核查皮肤完整性的时候，一个又一个深入肌肤的褥疮清晰可见。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衰老”。
第二台手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三个月以前因为颅内动脉瘤破裂接受了第一次手术。患者脑出血累及的范围还是很大的，即使及时接受了手术，半侧肢体也已经完全瘫痪了。术后恢复还是不错的，这次是来做颅骨修补的。去术前访视的时候，患者穿着整洁，面带着微笑迎接我。他的语言功能恢复得很快，大致可以正常交流了。在父母的帮助下，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在看着老父亲在谈话签字单上签字的那一刻，真的好感动啊！
我们在朋友圈里晒着各种“肉麻的感恩语录”，张扬着自己的个性，只有父母对孩子的关爱是平静如水，润物无声。我们把自己对父母的一点点回报用“大众媒体”不断放大，只有父母把对子女的爱融入每一天的日常生活，让它如溪水般源远流长。
还有一次，在术前访视的时候，我被一群家属团团围住，家属跟我说，他们都是老人的子女，很关心老人的安危，他们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希望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要介意。一开始，我觉得老人还是很幸福的，膝下承欢，有那么多关心他的子女。当我用了很久的时间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开始详细问病史，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先生平时有什么疾病，吃什么药，最后把我的问题一股脑儿地扔给了护工和老先生本人。在突出重围之后，我终于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老先生本人。当护工阿姨从柜子把一大袋子药拿出来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老先生，呼吸频率偏快，双下肢浮肿伴有色素沉重和脱屑，小腿前面有很浅的溃疡，有几个脚趾头已经出现了干性坏疽。一大包药里面有抗凝的、抗血小板的、抗高血压的、降血糖的、控制心率的、平喘的……这是一个“三高”的“空巢老人”。
小时候，我们总是埋怨父母心中有个“别人家小孩”。当他们老了，我们却在努力地扮演着“别人眼中孝顺”孩子的角色。
我们在“朋友圈”晒着给自己父母买的东西，有多少人敢晒自己的通话记录，上一次给父母打电话是多久之前？
我们在“QQ空间”晒着“妈妈爸爸，我爱你”，有多少人敢晒自己的照片库，里面是否有一张爸爸妈妈的照片？
相比网络的虚幻，我更喜欢医院的现实。这现实就像蒋捷在《虞美人》中写的那样：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