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维权群里从最初的全群激愤,到逐渐缄默不语,再到完全死寂一片,我也从最初的震惊、愤怒、不解到逐渐醒悟、平静直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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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大学毕业后,我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只得回到曾经生活的小城星城,继续在网上投简历。小城太小,我虽有硕士文凭,但学的是文科的冷门专业,能选择的职位少之又少。
总之,那年夏天,太阳很大,我的心情却很灰暗。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介绍说自己是本城金鹤集团人力资源部经理,在网上看到了我投的简历,邀请我去面试。
我查了一下自己投出的简历,确实几天前曾给金鹤集团投过——根据网上的介绍,这家企业注册资金有5000万,员工人数上百,集团下面还有几家分公司,算是星城中“实力雄厚”的企业。我应聘的职位是董事长助理,岗位要求是“女性,能写会说,有驾照,会喝酒”,薪酬也相当可观。毕业前一年,我刚考了驾照,还没上路经验;酒也不会喝,所以投完简历也没抱太大希望。
公司总部位于市中心,一座乳白色的三层楼房看起来精巧别致,楼顶竖立着巨大的企业LOGO,周边的高楼反倒衬托其与众不同。总部大楼对面就是星城最大的公园,平时一到晚上便霓虹闪烁,喷泉在激扬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热闹非凡。
走进大厅,正中间是一个水池,水池中央还有座假山,一道细细的水流从假山上倾泻下来,好似一道小小的瀑布,池底游动着几尾金鱼。水池正对面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大气磅礴的日出——后来有同事告诉我,这幅《日出图》是集团董事长徐克亲自画的,“画中可算是暗藏风水,寓意为集团如画一样朝气蓬勃,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水池一侧是旋转而上的台阶,在保安的指引下,我快步上了二楼——二楼同样装修精致,地板亮得晃眼。
我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女孩,瘦高个头。说明来意后,她和气地请我进去,向里面一位中年男子简单介绍了几句。中年男子很热情,忙请我坐下——他正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姓贺。女孩叫晓丽,人力资源部的文员,来这工作2年了。
“我在网上看了你的简历,觉得你应聘那个董事长助理不太适合,那个岗位要求经常外出,随叫随到。最主要的是……”贺经理顿了顿,苦笑着告诉我,“那个职位一般人都胜任不了。”
“不过,我们正好还缺一名办公室副主任,我想和你见面聊下,看是否适合这个岗位。”贺经理继续介绍,“公司发展势头很好,我们需要储备一些人才,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们现在去和行政总监谈谈具体要求和待遇。”
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贺经理把我引到二楼西侧的一间办公室,见公司的行政总监柳总。柳总看起来年轻利索,问了我一些具体问题,不到10分钟,便让贺经理带我去人事部门签合同。
碰了那么多次壁的我,根本没想到面试会这么顺利,当晓丽拿着各种表格让我签字按手印时,我甚至没仔细看里面的内容。尽管贺经理告诉我,薪酬并没有如我所期待的那么高,我还是很乐意地接受了。
从这天起,我正式成为了金鹤集团公司的一员,担任办公室副主任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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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加上我一共就4个人:办公室主任,另一名副主任和一名文员。主任姓汪,原是星城某区检察院的检察长,提前内退来此兼职,传说他和董事长两家还有联姻的可能。汪主任很温和,在机关工作得久,对行政工作更是轻车熟路,不管是材料撰写还是会议招待,都处理得游刃有余。我主要负责撰写公司的宣传材料,在他的指点下,我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
上班第五天,贺经理对我说:“董事长要和你谈话。凡是单位招进来的中层干部,董事长都要亲自把关一下,前几天他因为出差,所以没来得及找你。”
董事长办公室在二楼最西头,我来面试那天,一上二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走廊尽头的这扇巨大的紫铜大门,据说装修时,仅这扇大门就花了8万元。不过这门一般是关着的,平时董事长进出办公室都是走旁边的秘书室。
贺经理把我领进董事长办公室后,便退出来了。我悄悄四下环顾,办公室很大,墙上挂着一些书法作品,也都是董事长自己写的。我有点紧张,走了好几步才挪到董事长跟前,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面鲜红的国旗和一摞文件。
董事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威严,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示意我坐下,大致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最后勉励我好好工作,看起来似乎对我还算满意,我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工作很积极,忙着熟悉公司各种情况、撰写各种材料,会议接待也越来越多。集团很大,下面还有一家食品公司、一家油脂公司和一家贸易公司。我上班不久后,集团装修一新的凯瑞酒店也如期开业。每天,各子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一拨又一拨来集团总部汇报工作;来这里调研、考察的其他公司领导也是一批接一批,我的工作忙碌而充实。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刚打开办公室的门不久,就听见楼下“笃笃笃”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女声:“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有事晚点再说……”
脚步声随着说话声向我们办公室过来,一个40多岁的女人快步走进办公室。她剪着利落的短发,画着精致的妆容,耳坠、项链、手链,一样不少,配饰都是柔软纤细、恰到好处的,没有一丝累赘感,一套职业女装尽显女强人气场。
她进门也没问我是谁,而是直接问:“汪主任呢?”
“他还没到。”我如实回答。
“让他来了找我,我有要事找他。”说罢,便又“笃笃笃”地转身离去,身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立马跟着她走了。
这时,晓丽告诉我,这是董事长的妻子,姓阳,员工们都叫她“阳总”。她也是集团旗下效益最好的油脂公司的总经理,还是集团副董事长,集团所有财务都归她直接掌管。“此人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连董事长也要让她三分呢!”
我心释然——刚上班那几天,在大家闲聊时,对这位阳总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见着本尊。
晓丽还告诉我,公司网上招聘的董事长助理便是为她招的,因为她要求高,连着招进来几个助理,都没干上一个月就被她给开了,所以到现在那个位置还是空缺。刚才在她身后的小伙子,是她的司机小魏。
听罢,我反倒不知道对没应聘上那个“助理”是该庆幸还是遗憾了。
3
那段时间,集团上下一派欣欣向荣,特别是阳总从北京考察回来后。据说她拿下了一个重大项目,要和某央企开展对接合作,在星城建立食用油战略储备基地——这对集团发展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遇,甚至对星城来说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在此之前,星城还没有任何与央企开展过这样重要合作的企业,因此,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为使项目顺利落地,两位副市长前后来过集团总部,还有一次,一个市委常委亲自召集座谈会,带来了财政局、发改委、国资委、规划局等要害部门及几家银行的负责人。会上,那位常委郑重其事地说:“同志们,金鹤集团这次能顺利拿下和央企对接合作项目,这对我市经济的发展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请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回去后认真研究,协调解决好疑难问题,不管是政策问题、资金问题还是用地问题,你们一定要全力支持,保证这个项目顺利落地。”听到市委常委这样发话,其他部门领导自然纷纷表态,一定尽力支持项目落地。
董事长夫妇听后更是喜不自禁,在会上,阳总掩饰不住春风满面,涂了腮红的脸因激动,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会后,随同参会的我根据会议内容拟成新闻通稿,联系了星城各家主要媒体,在本地门户网站和各报纸上都刊登了关于这次会议的新闻报道——“金鹤集团的发展形势越来越好,在市民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不过,与集团发展的大好形势相比较,董事长夫妇的关系似乎在走下坡路。虽是夫妻,但平时看起来却更像是商务合作关系。
我的办公室靠近走廊的一侧是玻璃墙面,中间是磨砂玻璃,上下透明,虽然看不见经过的人的脸,但是总能看到走来走去的鞋子。我看到最多的,便是阳总每天变化的高跟鞋,鞋跟至少都是5厘米以上,一般情况下,她的鞋跟总是有规律地敲打着地板,但是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后,她的脚步声就会凌乱很多。
公司里有着他们两家不少亲戚、老乡和旧同事,时间久了,夫妻二人的关系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也逐渐了解了董事长发迹的过程。
董事长原是某县一家卷烟厂的职工,90年代中期辞职下海,带过装修队,也帮别人打过工,赚到第一桶金后,大胆买下省城至星城之间公路的5年经营权,组建了自己的车队,赚得盆满钵满。经营权到期后,他卖掉车队,便在星城买地建厂房,开办了食品公司,夫妻俩苦心经营,企业才慢慢发展起来。
阳总原是某国有商业银行的正式职工,董事长成立公司后,果断辞职,专心协助丈夫发展企业。两人算是半路夫妻,是离异后经人介绍认识的,再婚前,各有一个女儿,结婚后,又生了一个男孩。董事长的女儿叫徐静静,阳总的女儿叫徐谧谧——为了看起来更像一家人,阳总在结婚后就让女儿随了董事长的姓。
可随着集团规模的不断扩大,工作越来越忙,孩子们逐渐长大,家庭矛盾逐渐凸显。最明显的是,夫妻两人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这些都是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小甜告诉我的,每当董事长出差或不在办公室时,她便会抽空过来和我聊几句。
“董事长除了出差,一般都睡在办公室。阳总有时会突击查岗,虽然没发现什么,但是每次都会在办公室吵架,好几次还差点动手了呢。”
我只觉得,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更何况像他们这样掌握一家大企业的复杂家庭。
4
有了政府的大力支持,集团和央企合作的食用油战略储备基地正式落户星城,在原有的储备基地上,集团再次获政府批准扩大规模。
此时,集团还决定收购星城原军工企业华辰机械厂。华辰机械厂于2010年政策性破产倒闭,工厂占地面积近300亩,原位于城郊,可随着市区的扩展,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块非常具备潜力的地块。
为了拿到这个项目,董事长夫妇二人轮流去市委市政府“汇报工作”。尽管竞争激烈,但据董事长在内部会议上介绍,星城政府还是有意把这个收购项目让与我们“省龙头企业”、“省百强企业”金鹤集团。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搬到新的办公楼上班了,待条件成熟,集团还要开发地产项目,我们的员工将以最低的价格购买房子,人人都能住上新房!我们最终要做成上市公司,大家也可以出资入股,个个都是股东了!”董事长的豪言壮语,让在场的每一位员工热血沸腾,仿佛美好愿望触手可及。
但是,董事长画的这张大饼却与现实似乎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到了农历新年,我应聘时贺经理所承诺的年终奖迟迟没有任何发放的迹象,直到春节放假前一天,集团终于给每位员工发了1桶自产食用油和5斤饼干,提着这些“年终奖”,大家有点灰心地回家过年了。
让我感到隐隐不安的,还有集团总部包括各分公司的人事变动情况:在短短几个月内,除了集团财务人员和各分公司主要负责人相对稳定外,其他部门和分公司的员工,人事变动都非常快。汪主任说自己累了,主动离了职,私下里有人说,是他看不惯阳总的独断专行;而信息部和企划部部长已经换了两拨人。
放眼一看,占据集团重要部门重要岗位的,全是董事长夫妻两家的人:阳总亲自管财务,她的一个养女掌握集团所有资金的进出,为人嚣张跋扈,除了董事长夫妇及其两个女儿,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效益最好的油脂公司,董事长是阳总本人,副董事长是她的亲生女儿徐谧谧,公司股权母女占股80%以上;董事长的亲生女儿徐静静担任凯瑞酒店副总经理,酒店股权她一人占比40%以上;其他很多重要岗位都是他们两家的亲属,关系盘根错节。
联想到存放在办公室里的那些营业执照、各项文件资料中的人物关系,我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在集团及各分公司中,法人代表都是董事长一人的名字,但是股东人数和股权占比各不一样——股东基本就是他们一家5口人的排列组合——包括那个最小的儿子,一个刚满10岁的小男孩。
也只有这些,是稳固不变的。
5
2012年春节后上班伊始,公司又招了一批新人,筹备4月份召开的“金鹤集团首届全国经销商大会”。集团上下对这次大会相当重视,专门邀请了市委常委参加,两位省内知名的品牌代言人也如期出席。董事长一家齐心协力,连挂名油脂公司副董事长、实际上在省城考雅思准备出国的徐谧谧也回来助阵,和徐静静手拉手走在路上,真让人以为是一对亲姐妹。
最后的签约活动是整个大会的高潮,各经销商纷纷当场签约订货。活动现场,集团营销部门的业务经理们“签约成功”的呼声不绝于耳。董事长夫妻俩站在经销商们中间,笑容满面,阳总脸上更是堆成了一朵花。
据我后来整理的资料,整个大会签约金额在2000万左右,虽然对外号称“全国经销商大会”,但参会的经销商大部分是省内客商,少部分来自贵州、广西等偏远地区,大部分经销商不过是批发店的小老板,签约也很保守,大多是10万至30万,鲜有超过100万的。
我拟好新闻通稿交给董事长过目,他修改后返还给我,让我拿去给几家新闻媒体,我接过一看,稿子里的签约金额已被改成“约2亿”。第二天,各媒体纷纷刊登了金鹤集团有关这次年会的新闻报道,电视台也进行了报道——至少在星城,金鹤集团的名气已经如日中天了。
大会结束后,工作终于稍微轻松了些,可我的内心却突然变得很惶恐。一想到来公司上班不到一年,身边不断离职的同事、难以提升的职位,还有一直未增的薪水,心里便隐隐不安。
没多久,我亲眼目睹一位离职女职员过来讨薪,被阳总狂斥一顿,喝令保安要赶走这个“疯婆子”。当时女职员讨薪未果哭泣的背影,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段时间,公务员省考已经又开始报名了。抱着最后一搏的念头,在报名截至前的倒数第三天,我还是报了名,此时离考试还有23天。之后,我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在准备考试,以每天4套题的效率疯狂刷题,将公司内部一些困扰自己的事情暂时抛却脑后。
悄悄考完试,我继续在公司上班。董事长出差的时间越来越多,每次有事找他,都找不到。小甜说,董事长大多数时间是去省城,有时也去外面“摄影采风”。
每次,董事长的专职司机小刘送董事长回到集团后,都会到我们办公室坐一会儿。他30岁左右,长得很阳光,但是胳膊上的疤痕和文身却总让我感到些许害怕。平时,他嘴巴很严,从不透露董事长的行踪,只有一次,他开着董事长新换的白色路虎揽胜,陪董事长去西藏自驾了20来天,拍摄了大量风景照,因为要我帮他把相机上的照片拷贝下来,才告诉我他们去了哪儿。
从洽谈收购华辰机械厂开始,集团也越来越财大气粗了,在董事长换了车后不久,阳总也把自己的旧宝马换成了100多万的新宝马。除此外,他们还给集团执行总裁配了专车,还购买了1台商务车,供集团中层领导外出办事使用。
在此期间,阳总的女助理又换了几位,干的最久的一位做了3个月,司机则一直是小魏。
6
6月份,集团内部人事调整,我换了部门搬到了三楼。此时,我的省考笔试成绩出来了,离开办公室,刚好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准备面试。
阳总的办公室也在三楼,不过她很少在。与央企合作后,她去北京更频繁了,后来又经常去广西,听说那里也有一个合作项目。集团的财务部门也集中在这层楼,我的办公室对面是集团财务总监甄总,年龄在50左右,看起来很和善。以前接触不多,自从搬上来后,我们也偶尔聊天。
我注意到,来集团的外人越来越多,都是三三两两来的,大多是找阳总或甄总。就算找到甄总,也是关上门谈事。
一天,甄总到我办公室,当时正好就我一个人在。他说:“告诉你一件好事,不知道你愿不愿参加?”
“什么事?”
“集团现在马上要收购华辰机械厂了,现在向社会筹资,收益可观,月息有2%。相当于你存1万元,每月会有200元的利息收入。”
我说,我才上班不久,集团给我开的工资也不高,手头没什么余钱。
“没事,我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个好事,不希望你错过,你也可以给你的亲戚说说。你看,现在每天好多人抢着来我这送钱呢!”
甄总走后,我给做生意的姐姐打了个电话,把甄总的话转述了一番。姐姐考虑了下,真拿了8万元放到金鹤集团来,转账后,我收到有阳总和甄总签字的协议书。之后每个月,姐姐都能准时收到集团财务打来的利息,每月1600元。
7月我去省城参加面试,以排名第一的成绩被一个单位录取了。得知消息后,我在去新单位前半个月,向集团递交了辞职报告,没有人挽留。
去省城上班后,我依旧持续关注着金鹤集团的动向,不仅因为这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因为姐姐的钱还在那里。在新闻报道中,我知道金鹤集团发展很顺利,收购华辰机械厂指日可待;省里某巡视员到了食用油战略储备基地视察工作;星城市也很关心金鹤集团的发展,多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集团发展中碰到的难题;董事长还当选为市政协委员,阳总也当选为区政协委员等等。
7
2012年底,我回到星城,顺便去了趟金鹤集团的总部看望以前几个处得不错的同事,这才得知集团发生了几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一是董事长原来和阳总分了居,在省城金屋藏娇,找了个二奶,还怀孕了。阳总知道后,找她几个侄子带着一帮人到省城找到那个女的后,把二奶和她妈暴打了一顿。阳总一怒之下,开除了小刘——作为贴身司机,他竟然帮着董事长对自己隐瞒消息。那个二奶也是命大,被打之后也没流产,还生下了一个女婴。阳总气急败坏,但事已至此,她毫无办法。
第二件事是阳总斥资500万在老家为其父母修建了一栋别墅。阳总的父亲是某商业银行退休的领导,一直在背后帮女儿出谋划策,相当于太上皇。阳总的几个哥哥都不如她能干,也都靠着她,几个侄儿都在金鹤集团担任要职,都是只挂个名,在外吃喝玩乐,拿着姑姑给的钱开了家典当行,后还因打群架被拘留。
第三件事,是22岁的徐谧谧考过雅思后去英国了,听说带了不少钱。同事们说,徐谧谧已算是某市一个检察长家的准儿媳了,检察长的儿子名校毕业,靠着父亲的关系在市公安局上班。
等到2013年上半年,金鹤集团已经和华辰机械厂正式签订了转让协议,准备在原址上建一个“食用油产业园”。为了安抚机械厂原职工,集团许诺以近2%的月息筹集他们的资金,优先安排职工在产业园就业。许多原先抱有抵触情绪的老职工,拿着破产清算后分得的几万养老金,纷纷投入到金鹤集团。
完成收购后,金鹤集团开始投入大量资金对机械厂进行改造,新的办公楼装修豪华,新建了一条高科技油脂生产线,小包装食用油每日生产量可观。到了2013年底,产业园如期开园,星城市委书记亲自参加开园仪式并致贺词。
此时的金鹤集团,已经达到它成立8年以来的鼎盛时期,董事长和阳总一起坐在主席台前,胸前佩戴礼花,满面含笑,频频向来宾致意,仿佛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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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我忽然在QQ空间动态上看见一位在星城上班的朋友转发了链接:“九华集团(星城最大的企业集团)宣布暂停付息后,引发星城民间借贷挤兑风潮。”
虽然没提到金鹤集团,但我还是马上打电话给原来在集团财务的同事,同事告诉我:“集团宣布,近期暂停兑付。”
果然,在星城这次民间融资挤兑潮开始后,所有的企业都停止兑付现金了,债权人开始打着横幅,哀号一片,游行示威,在堵区政府、市政府大门。
为了姐姐的8万块钱,我也加入了金鹤集团维权群,在每天上千条的群消息里,我终于了解到:在挤兑风潮发生开始后,迫于政府的施压,一直消极应对的董事长和阳总,终于和债权人代表签订了3年还款协议,不过所有利息都降下来了,比银行定期的还低。
此时,债权人都觉得能保住本金就可以了,签订完协议,群内躁动不安的心暂时稳住了。
协议签订后的第三个月,根据还款协议的约定,第一笔还款应打给债权人,但是约定时间已过,大家的银行卡上却没有任何动静。
维权群内又炸开锅了,大家纷纷要一起去金鹤集团堵门。
“堵门也没用了,企业都停产了。”
“(董事长和阳总)他们两个早就没在集团上班了,每天都是铁门紧闭。”
更多的内幕消息纷纷传来:
“原来董事长和阳总在2013年就离婚了,为了维护企业形象,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夫妻离婚后,股权重新进行了分配,阳总拿下了效益最好的油脂公司,在省城准备另起炉灶,成立新的油脂厂,以便今后和董事长彻底断裂,但是此次危机,已经影响到油脂公司生产,目前也已经全面停产;
“董事长已经和二奶正式结婚了,二奶是个90后,董事长为其在多处购买了别墅豪车;
“徐谧谧去英国,原本就不是去求学,而是为阳总今后转移财产做准备的……
“金鹤集团在2012年开始面向社会大规模筹资,至2014年筹资规模高达10多亿,在签订还款协议的时间内,董事长和阳总大量转移资金,现在公司账户上只剩下几百万,而董事长的一张信用卡就欠了近百万……”
各种不辨真伪的消息在群里散布着,所有人都越来越恐慌。挖得越深,大家越觉得黑幕重重,拿回这笔钱的可能性越小。一些机械厂的老员工,把买断工龄后的钱全部投进去,从此老无所依,此时欲哭无泪。一位80多岁的大爷长跪政府门前,只为早点拿回自己的养老钱。
愤怒的维权者骂完这两个骗子,继而咒骂政府领导,说是“政府搭台,骗子演戏”,把金鹤集团吹上了天,事情发生后,又不处理,还忙着推卸责任。
然而,随着维权群里从最初的全群激愤,到逐渐缄默不语,再到完全死寂一片,我也从最初的震惊、愤怒、不解到逐渐醒悟、平静直到麻木。
董事长和阳总从最初还能出面和债权人代表谈判,到最后连人影也见不着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9
2014年底,我再一次去了金鹤集团办公楼旧址,楼门的锁锈迹斑斑。透过玻璃,我看了看已经搬空的大楼,那幅挂在大厅的《日出图》还在,画框的玻璃被打碎了,钉子也掉了一边,斜斜地挂在墙上,摇摇欲坠,画上被泼上了褐色液体,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风景。
产业园气派的大门和园内的空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位留守工人守着门,一看我就说,“你是来讨债的吧?他们早就不来了,办公室的门全部锁着,去了也没用。”
我在园里随意走了一圈,开园的宣传标语还挂在墙上,全新的油脂生产线已经开始生锈。短短8个月,枯草满园,到处都是垃圾。园区厂房的玻璃早就被砸碎了,墙壁上写着“还我血汗钱”。
2015年,星城的网站上发表了“金鹤集团董事长徐克因涉嫌集资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投案自首”的新闻报道,一个月后,“金鹤集团副董事、油脂公司董事长阳继娥因涉嫌集资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投案自首”的新闻也出现在网站上。
随后检察院依法批捕二人,相关涉案人员也归案,名单中,我还看到曾经熟悉的几位财务人员名字,包括甄总。
我加入的几个维权群里,每日除了几条转发的信息和抢红包的骗人信息外,再无任何消息。
作者 | 采薇
编辑 |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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