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我静静看着在南锣鼓巷小酒吧里熟睡的安琪。安琪的后背很美，安琪的黄色短发很迷人。我又要了一杯黑啤，慢慢地喝。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回到2008年那些美好而心碎的时光。在那年干燥寒冷的冬日的某一天，我失去了彤彤。其实这个说法不对，因为我从没拥有过她，所以没有资格说失去。

        我请彤彤和小颖吃过自助火锅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陪彤彤一起吃饭。彤彤和我上自习、吃饭都只做一次，以后就没有邀请我，我也没有勇气邀请她。我们每天还会发短信聊天，上英语课就坐在一起瞎扯。小颖像以前一样，总是请病假去找高中同学玩，给我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我享受着和彤彤暧昧的甜蜜，李晓晨和王冲也开始了各自的“感情计划”。李晓晨不像我那么单调，他用上了各种沟通方式：发短信、打电话、上网聊。他和美美聊得不亦乐乎，总是聊到半夜。因为晚睡，他上午不去上课，而是睡到自然醒，跟王一峰一起叫外卖，然后两个人会抢电脑，一个要下载黄片、一个想玩游戏。而美美在上午九、十点起床后都会去教室乖乖坐着，看着老师发呆。这是我听别人说的，没有亲眼见过。专业课老师为此还特意表扬她，夸她爱学习，无论起得多晚都会来上课。我觉得老师的遣词造句大有一番讲究，如果这样夸我的话，我会感到惭愧。还好我不去上课，老师夸不到我。

        吴凡跟我抱怨说：“我最近跑步时总是有两个女生看我，搞得我还挺烦躁。有一个就是上次你跟彤彤吃饭时的另外那个胖胖的女生。”我笑着说：“对啊，跟她一起散步那个女生喜欢上你了！”吴凡惊讶地说：“我以后晚些时候再去跑步！对了，你跟彤彤怎么样了，最近好像没和她单独出去过？”我被吴凡问楞了。我一方面享受着和彤彤的暧昧、甜蜜，另一方面，我虽然想要进一步发展，却没有勇气。

        我淡淡地说：“现在这样挺好，慢慢来吧！”王一峰插嘴说：“别墨迹了，赶紧上吧！你这个跟王冲不一样，人家姑娘都主动勾搭你了，你再不上，就等着后悔吧！”我想转移话题，就说：“李晓晨，你什么时候跟美美表白？”他正跟美美发短信，抬起头来，想想说：“再聊一段时间，等到圣诞节跟她表白！王一峰，你那招其实还不错，上次失败是表白对象的问题。这次我还得让你帮忙！”王一峰得意地笑笑，大声说：“我的主意一直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李晓晨依旧和美美暧昧地聊天；我和彤彤除了上英语课时在一起和晚上互相发几条短信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接触——不过这已经让我很满意；周朋还是没能忘记年少时的单恋；王一峰跟高中的女同学也互相没了感觉、和平分手；王冲喜欢上学生会一个姑娘，准备展开行动。转眼间，大学第一个学期就进入尾声，从十二月开始，各种考试纷至沓来，曾经遥远的圣诞节和元旦也就在眼前。

        12月23日晚上，李晓晨在宿舍里摩拳擦掌，因为他就要在明天的平安夜向美美表白；王冲也制定了新的计划——宿舍六人全体出动，明晚随他去西单的KTV给他在学生会看上的那个姑娘送圣诞节礼物。经过一番商讨，我们确定了平安夜的行程：首先，李晓晨把美美叫到宿舍前面的花园湖边，重演对张倩的表白；成功之后，宿舍全体盛装奔向西单。我们在兴奋中入睡，只有李晓晨和美美聊到很晚。他应该是在做表白前的预热，可能会暗示美美明天将发生意想不到的惊喜，也可能会试探美美喜欢什么类型的表白。

        第二天，我和吴凡几乎同时起床，准备一起去食堂。李晓晨比我们起得更早，默默坐在床上，苦笑着对我们打招呼。我说：“跟我们去吃早饭吧！”李晓晨低着头不说话，我感觉很尴尬。突然，李晓晨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吴凡，美美今天晚上想偷偷进咱们宿舍跟你说点事。”我和吴凡听到这句话，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吴凡问：“美美想干嘛？”这句话根本不用问，她的心意昭然若揭。吴凡又开口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好好追她吧！”

        李晓晨低声说：“昨晚我们聊天，她告诉我她喜欢你，要跟你表白。她说我是她的好朋友，让我帮忙带她进来，我只好帮她。”我被李晓晨的善良和迁就打动，然后胡思乱想：如果李晓晨先一步告诉美美自己的爱意，他们两个会怎样？吴凡如何对待美美的追求，如何处理和李晓晨的关系？这些没发生的事让我心乱如麻。

        吴凡深吸气说：“美美脑子进水了！晓晨，你追她吧！我不会搭理她！”为了缓解尴尬，吴凡又故作轻松地说：“我喜欢大胸和大白腿的姑娘，哈哈！”可是他的笑话逗不笑李晓晨，也逗不笑他自己。李晓晨思索好久说：“那么今天晚上你和她在宿舍把事说明白，让她死心吧！”吴凡说：“我必须跟她说明白，省得以后麻烦。”我们开始沉默，沉默着去食堂吃饭，又沉默着回宿舍。

        李晓晨和吴凡被美美的“突然袭击”打中，陷入挣扎。王冲在宿舍里小心翼翼地整理一大盒棒棒糖：他哼着小曲，把颜色五彩缤纷、口味各不相同的棒棒糖摆入精致的盒子中，仔细端详，觉得不满意，又把棒棒糖拿出来重新摆进去——如此做了整整一天。我一直看着沉默的李晓晨和吴凡，对青春荒诞的剧情感到迷惑不解。

        临近中午，彤彤给我发了一条短信，邀请我晚上陪她和室友去西单逛街共度平安夜。我想和她一起度过大学的第一个平安夜，可是李晓晨、吴凡和美美之间的事让我决定留下来，我担心他们三个人之间会出乱子。我发短信告诉彤彤，我和室友们安排了活动，这次不能和她一起过了，还告诉她我愿意和她共度以后的每一个平安夜。彤彤没有回复，但我盲目地相信她被我的最后一句话感动了。

        下午，李晓晨和吴凡走出宿舍，坐在公园长椅上聊了好久，互相吐露了对美美的态度：吴凡重申绝对不会接受美美，因为她和自己喜欢的类型差太多了；李晓晨充分相信吴凡，再次请吴凡跟美美说清楚，让美美死心，然后自己继续追求美美。

        傍晚，王冲、王一峰和周朋三人穿上像模像样的衬衫，提早出发。我和李晓晨拿了一件大衣出去接美美，留下吴凡一个人在宿舍准备台词。我们把大衣套在美美身上，用帽子盖住美美的长发。远远望去，美美活脱脱变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

        我们低头向宿舍走去。快到宿舍大门时，我们停下来，李晓晨拨出吴凡的手机号码，然后被挂断。不一会，吴凡穿着单衣跑出来，到看门老师那里假装咨询今天晚上会不会比平时晚些锁门。就在吴凡把老师的视线挡住时，我和李晓晨把美美夹在中间，快速穿过大门，小跑进宿舍。

        美美脱掉大衣，安静地、局促地站在宿舍里。我这时才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健康的肤色，倔强的眼神，厚厚的、线条分明的嘴唇。我开始佩服她的勇敢。不一会，吴凡回到宿舍，尴尬地说：“别站着发愣，坐吧！”

        我和李晓晨使个眼色，走出宿舍，到校园里游荡。外面一派节日风光：路上走着一对对情侣，女生手里捧着大束的玫瑰，幸福地笑着，男生紧紧搂着女生的肩膀，一秒钟都舍不得松开。此情此景，晚灯都显得浪漫温馨。

        李晓晨突然问：“你跟彤彤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我觉得再发展一段时间就可以表白了。”李晓晨苦涩一笑说：“别等了！你看我这么惨，就是因为自己太墨迹！”我咬着嘴唇，想了一会说：“还是顺其自然吧！就说你吧，你就算早跟美美表白，她喜欢的是吴凡，也不会答应你。是你的，终归会属于你。”我感觉话说重了，于是加了一句：“我相信凭你这么好的性格和风骚的气质，一定有大美女上赶着来睡你！”李晓晨说：“去你的吧！你把彤彤让给我好了！”

        我反驳说：“今天为了你们的事，我都没跟彤彤去西单玩！你怎么补偿我？”

        李晓晨大声说：“你真傻，赶紧去找她！”我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是你的，终归会属于你。”我说话时，开心幻想着以后和彤彤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小心地问他：“美美有没有告诉你，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吴凡的？”李晓晨自嘲着说：“就是秋游那天，吴凡唱歌的时候，美美就突然脑子进水，开始对他有了好感！回去的路上，吴凡又疯了似地唱歌，美美就彻底喜欢上他了！”我回想起秋游时美美把一捧糖果送给吴凡时羞红的脸，以及看见吴凡把糖果都分给周朋和我之后那不满的眼神，恍然大悟。

        李晓晨刚说完，手机就响起来。吴凡告诉他，老师正在查宿舍，让我们赶紧回去帮忙。我们迈开步子跑回宿舍，在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下，远远看见吴凡和老师站在宿舍门口。走近之后，听见吴凡正在跟老师说：“老师，我忘了带钥匙，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中年男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厉声说：“我没带备用钥匙！你就等着你们宿舍其他同学回来吧，正好让你长记性！”

        吴凡看见我们过来，就对老师说：“好吧，那您去忙，我室友回来了！”老师也看见我们，向我们招手说：“快过来给他开门，你们宿舍真不像话！我赶紧去查别的宿舍，看有没有偷偷带女生进来的！”说完就走开了。我们笑着打开宿舍门，不见美美的踪影。吴凡走到王一峰床边，拉开被子，美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激动而又紧张地望着我们。我笑着对吴凡竖起大拇指说：“吴凡，你丫真机灵！”吴凡挠挠头，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说：“幸亏老师没带钥匙！”

        李晓晨一边抱怨说：“咱们学校太烂了，别的好多大学都允许男女互相串宿舍！”一边走到美美旁边，想把美美扶下床来。美美淡淡地说：“谢谢，我自己能下来。”李晓晨一时尴尬，伸出的手臂忘了收回来。等美美下床，我们三人簇拥着把她护送出男生宿舍区，刚刚查完宿舍的老师低头喝茶看报纸，眼都没抬一下。

        送走美美、回到宿舍，李晓晨急切地问吴凡：“怎么样，说通没有？”吴凡万分无奈地叹气说：“美美太倔了，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急得我都想动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她好的！你尽管追她！”李晓晨脸色一沉，拍着桌子，黯然说：“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追到她！”

        美美是女生中的一朵奇葩，李晓晨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看着李晓晨，很羡慕他和美美能这么倔强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而我面对着喜欢的女孩，却在倔强地逃避着。

        吴凡走到李晓晨面前说：“她追她的，你追你的！我肯定不会答应她，至于她能不能答应你，就看你的本事了！这事别影响我们两个的关系就行。”李晓晨扶着吴凡的肩膀说：“当然不会！”李晓晨故作随意，似乎对这件事不是那么介怀，可他的眼睛却充满伤感。善良的他不忍心责怪天真单纯的吴凡，也不敢怨恨自己喜欢的美美，只能把苦闷藏在自己心里。

        我不想让李晓晨压抑自己，赶忙开口说：“咱们赶紧去找王冲他们！”于是我们就好像忘了从早晨到现在的所有尴尬，从吴凡那里找了三个衬衫，穿在身上，打车去和王冲三人汇合。我们来到西单，街上盛装的红男绿女把路围得水泄不通，五颜六色的华灯纵横闪烁，辉映出一个没有寒冷的繁华世界。装饰着无数颗水晶星星的巨大圣诞树下人山人海，人们把愿望虔诚地写在彩色小纸条上，然后挂到圣诞树上。夜风吹拂下，树上的纸条纷纷起舞。我望着满树的美梦不禁乱想：也许彤彤刚写下愿望挂在上面，她的愿望是什么？和我有关吗？

        我们三人来到KTV大厅，里面的人并不比街上少，男男女女一群群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放纵地说笑。王冲他们三个正在等我们，王冲一手捧着那盒精心准备的棒棒糖，一手很有节奏感地拍着大腿，也许是在压抑自己的兴奋，也许是在排解紧张；王一峰倒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抽着烟，看到我们过来赶忙站起来向我们招手；而周朋怀里捧着一个大书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傻傻地发愣，根本就没看到我们。

        六个人汇合后，王冲站起来大声说：“兄弟们，行动！”然后脱掉外衣，露出里面光鲜的衬衫，我们也跟着除去外衣。我们六个身着衬衫，在王冲的带领下走向一个包间。王一峰嘲笑说：“王冲，你丫这次连我们都搭上了，可别瞎了！”王冲头也不回说：“这次肯定拿下！”然后就站在一个包间门外，伸长脖子向里面看看，轻轻推开了门。

        我们跟着王冲走进去。包间里坐着十多个女生，一个个浓妆艳抹、短裙丝袜，大腿小腿的线条都不错，让人一阵迷糊。只有一个女生不同，素颜，穿了一件长连衣裙，文文静静地拿着话筒唱歌。她看到王冲和身后的五个人，惊讶地扔下话筒站起来，跑向王冲，摇着王冲的胳膊，笑着问：“王冲，你怎么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唱歌！”王冲把手中的棒棒糖盒子递到女生手里说：“我们宿舍盛装出席来给你送礼物，别吓着你！你说过喜欢吃棒棒糖，这是我从不同的地方买的，每一颗都不一样！”女生兴奋地握着盒子说：“你真好、还这么细心，谢谢你！”然后看看王冲身后，向我们轻轻点头，温柔地说：“谢谢你们！咱们一起刷夜唱歌吧！”王冲摆摆手说：“不了，你喜欢我的礼物就好，我们还有其他活动，不打扰了！”说完转身要走。女生不好意思地说：“那也祝你们圣诞快乐！太麻烦你们了，以后我和我男朋友找时间请你们吃饭！”

        我们不声不响地走出包间，王一峰憋不住笑出来说：“你是替她男朋友给她送礼物吗？”王冲摇头说：“滚！我怎么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她根本没说过，也看不出来。”我们走出KTV，打车回学校，一路无话，只听见王冲的叹气，我们偶尔也会忍不住笑出声。在学校东门下车之后，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我们急匆匆赶回宿舍，老师知道今天是疯狂的不归夜，没有早早锁上宿舍区的大门。我们向老师打声招呼表示谢意，然后走回宿舍。

        躺在床上，我想起彤彤，于是给她发短信问她是否回到学校。我静静等待她的回复。王一峰点燃一支烟，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一边玩起游戏，一边问：“听说美美喜欢上吴凡了？”李晓晨苦笑着说：“是啊！”王一峰又对吴凡说：“要不让李晓晨把美美让给你，我再给李晓晨介绍个漂亮姑娘？”吴凡急忙说：“我对美美可没有任何想法！”王一峰吐出一个烟圈，对李晓晨说：“你把美美弃了，我从高中同学里给你找个好泡的，比追张倩和美美容易多了！”任何事情，在王一峰的参与下都能变得容易起来。

        彤彤回复我：刚回来！碰见了咱们自习时看到的那个男同学，他打车把我们送回来的，没想到他平时看着挺骄傲的不招人喜欢，接触起来还是很绅士的。我心里一阵酸痛，回复彤彤：回来就快睡觉吧！

        我后悔没有像王冲、李晓晨甚至周朋那样，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喜欢的女孩。彤彤刚才的短信让我才意识到一个事实：她这样美丽优秀的女孩，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所以我不能再浪费机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扰得下铺李晓晨连连骂我。我听着他的骂声，渐渐感到不耐烦，于是“腾”地坐起来。就在我坐起来的那一刹、那一秒，我充满勇气，我要拥抱彤彤，我要她在一起，我大声说：“我要在元旦之前对彤彤表白！”

        2014年夏天，年轻的我坐在南锣鼓巷熟悉的酒吧里，想起六年前平安夜里那个更年轻、更幼稚的我坐在床上发出的豪言壮语。我激动得哆嗦一下，我的脚不小心踢到安琪。从我脚尖的感觉来看，是踢到了她的大腿。安琪抬起头，用力睁开眼，摸摸大腿说：“我感觉我被虫子咬了。”

        我笑起来说：“是你自己梦游咬了自己！”她把腿从桌子下面抽出来、抬起来，在灯光下看，然后打我的头说：“是你踢的，还有鞋印呢！现在几点了？”我看一眼墙上的复古圆盘钟说：“十一点多。”安琪说：“这下可糟了，估计十二点多才能到家，我喝了酒还容易失眠，明天可怎么上班？”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说：“你睡了两个多小时，还说自己容易失眠！”

        “讨厌！咱们快走吧！”安琪把钱包和手机放进包里，起身要走。我掏出钱包结账，然后被安琪拉着走出酒吧。我们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安琪对师傅说了一个地方，师傅就启动了车。我问安琪：“去你家要多久？我还来得及回南城吗？”安琪说：“笨蛋！你可以住我那里，离咱们上班的地方近！”又小声补充说：“我只是觉得让你陪我到这么晚心里过意不去，你不要以为可以跟我做什么。”我说：“我喝酒之后什么都做不了，你放心！”

        出租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停在一个崭新的小区门口。我和安琪下了车，我跟在她后面走向一栋二十多层的高楼。电梯升到十七层，我在安琪的引导下来到她租住的房子。房子很大，有一百多平米，是安琪和几个同学合租的。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安琪的房间，她小声说：“我去洗澡，你先玩电脑吧！”

        我无聊地翻看网页，看得烦了，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北京夜景。周围的住宅楼都不超过十层，我的视线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连绵的灯光汇集成灿烂的海洋。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安琪回到房间，她穿着睡衣，用一条白色毛巾胡乱包着头发。她裸露的胳膊和小腿白皙、细腻。安琪说：“你可以去洗啦，注意不要吵醒别人！”我摇头说：“洗完澡没有衣服穿。”

        安琪立刻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埋怨说：“你喝完酒不洗澡？不过只住一晚，就放过你吧！”她躺在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上，拉着我说：“不玩电脑就睡觉吧！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她一下滚到靠墙的地方。我关掉电脑，又关了灯，没脱衣服，直接挨着安琪躺下。

        安琪开始挠我脖子，然后“咯咯”笑。见我没有反应，她问：“你不怕痒？”我说：“哪有挠脖子会痒的？应该挠这里！”我伸手去挠安琪平坦柔软的小腹，把她挠得浑身颤抖，她忍住不笑，眼里憋出泪珠。她握住我的手臂低声说：“住手，我认输！”我就住手。

        安琪却不睡，缠着我给她讲故事。时隔多年，我已没有什么可隐瞒，就把在酒吧回忆起的故事讲给她听，顺便也说了室友们的事。这些是她当初一直想知道的。听完我的故事，她已睡眼朦胧，挣扎着坐起来说：“我去拿啤酒，我们再喝！”她起身跨过我，顺便踢出瘦瘦的脚丫，踹在我大腿上，笑着说：“在酒吧你踢我，现在还你一脚！”

        安琪轻手轻脚地拿了四罐啤酒回来。她把啤酒放到桌上，打开两灌，自己拿一罐，给我一罐。我坐在床边，安琪拿了垫子，放在地板上，挨着我坐下。我们喝一大口，安琪就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仰头问：“后来你跟小女友怎么样了？”我抚着她的短发说：“彤彤从来不是我的女朋友。”

        安琪嘟起嘴巴说：“喝酒！”我们又喝一口，冰凉的啤酒经过口腔、食道，灌进胃里。安琪喝完一口，全身激灵一下，她问：“飞哥，你看我的脸，我好看吗？”我说：“好看。”安琪又问：“你想看我的身体吗？我的身体更好看。”我说：“我以前都看过。”

        我喝光手中的啤酒，把安琪抱起来，安琪全身没了力气，软软地贴着我，她浑身冰凉。我拿过她的啤酒说：“再喝就死了！”安琪“哦”了一声，把头顶在我胸口上说：“可是我不冷、我热，你帮我脱衣服吧！”我把她抱在怀里。安琪的手臂围住我的腰，双手交叉抓住我的上衣拉扯。我摇摇她说：“你喝醉了！”安琪并没有停下，她脱掉我的上衣，胸脯紧紧挤着我。她说：“酒味真大，刚才应该让你去洗澡！”安琪的手臂勾着我的脖子，我们亲吻了几秒钟。

        我把她的手臂举起来，抓住她的睡衣往上提。安琪完美的身体又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眼前。我的身体有了反应，我轻轻把安琪拉倒在床上，趴在她的身体上。我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身体逐渐发热。我们亲吻、抚摸对方，温暖对方冰凉的心脏。安琪解开我的腰带，我们对视，然后“扑哧”笑了。安琪说：“还是算了，我累了，对不起。”我笑着说：“嗯，我也很累，睡觉吧。”

        “晚安，明天叫我起床！”安琪转过身，留给我白嫩的颈、背、臀、腿。我拿过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她说：“谢谢。我先睡了，你可不要趁机占我便宜，哼哼！”说完就闭上眼睛，把柔软白嫩的手盖在我脸上。我听着她轻柔的呼吸，我说：“我好像占过你好多次便宜。”

        安琪是我的旧爱，在我错过彤彤并且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共度过一段迷茫而快乐的时光；可是在我深深喜欢上她之后，她却离开了我。

        我把安琪的手臂拿进毯子里，伸手关了灯。外面稀疏的光线透进厚厚的窗帘，我在微光中看着美丽的安琪：她睡着了，脸上还带着笑；因为闭着眼睛，睫毛显得更长，每一根都像温柔的弯月。她的胸脯在毯子下缓缓起伏。

        多好看啊！安琪，为什么你当时要离开我？

        等安琪睡熟，我起身拿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我走向落地窗，躲在厚重的窗帘里，又一次从十七层观望北京夜景。不知从什么时候飘起细雨，雨丝细细长长、缠缠绵绵，仿佛把世界包裹起来。在如丝如稠的雨中，灯光昏黄不清。我伸手想触摸远处的灯光，想抓取温柔的雨丝，却只摸到冰冷的玻璃。可我的眼睛还是被朦胧的灯光吸引，我想起对彤彤表白的那个冬日夜晚，灯光也是这样朦胧、迷人。

        2008年12月25日，圣诞节当天，王一峰先被饿醒了。他从枕边抓起手机，大声打电话叫外卖，就把我们都吵醒了。叫完外卖，王一峰突然想起自己是男班长，心血来潮说：“要过元旦了，咱们班应该组织一次新年聚餐！怎么样？”吴凡大声说：“是得好好聚聚！”周朋从床上坐起来，从地上捞起一大瓶绿茶“咕咚咕咚”喝几口，然后说：“聚餐一定要搞，晚搞不如早搞，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定在今天吧。你丫赶紧通知女生！我去定饭店，学校东门新开了一家烤鸭店，看着不错！”周朋难得对一件事这么有兴趣，我们都诧异地看着他。

        王一峰想了想说：“昨晚太累了，明天再聚，先好好休息一天！”我们同时“哦”了一声。王一峰让王冲去通知另一个男生宿舍，自己又打电话通知女班长。王冲很快就从另一个男生宿舍回来，不满地说：“张翔说明天不喝酒。我过生日时，你们看见他怎么喝酒了吗？他把酒留嘴里，然后吐茶杯里。明天咱们把他茶杯拿走，好好整整他！”李晓晨惊讶地问：“还能这样喝酒？”王一峰也大声说：“我也注意到了！他耍心眼，明天一定让丫喝吐了！”

        我刚想说什么，就收到一条短信，肯定是彤彤发来的。我看了短信，立刻兴奋起来，我终于又能和彤彤“约会”了。彤彤告诉我，她明天晚上参加经济学期末考试，九点考完，然后想和我一起去教学楼天台。我意识到表白的机会来了！

        我激动地、颤抖着回复：明晚我们班元旦聚餐，我会在九点之前到教学楼门口等你。祝你考试顺利！我发完短信，下来大笑。王一峰问：“你丫疯了？”我坐起来，看看他们，大声说：“我说过跟彤彤表白，就在明天！”吴凡第一个说：“那你明天少喝点！”李晓晨也激动地说：“加油！泡妞这种事，也就你有希望！”

        我兴奋地跳下床，找王一峰要支烟，然后一边抽烟、一边跟他们聊明天的聚餐。我们商议好了灌醉张翔的计划：谁挨着他坐，拿走他的茶杯；谁先跟他喝，给他个下马威；谁后跟他喝，给他致命一击；谁装好人劝大家别灌他，手里不停给他倒酒。如果张翔听到我们的计划，他会吓得尿裤子。

        第二天刚起床，我注意到手机的短信提示。我忐忑地查看短信，是彤彤在抱怨：真后悔之前没看书，我什么都不会，在宿舍一直复习到现在。好烦啊，不知道能不能考过，你要保佑我！彤彤发短信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钟，那时我已经睡死过去。我回复彤彤：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过，放心吧！发完短信，我握着手机思考如何表白，脑海中浮现出彤彤温柔的长发、白净的面容和安静的双眸。

        王冲的一句话把我从迷糊中唤醒。他大吼说：“兄弟们，别忘了晚上灌张翔这孙子！”我们三个上铺、三个下铺，都躺在床上伸长了脖子互相看着，狡猾地笑起来。整个白天，我们兴奋讨论着昨天制定的计划。不过，还有更让我兴奋的事——晚上和彤彤见面、对她表白。

        下午五点半，宿舍六人向烤鸭店走去。路过超市，周朋进去买了养胃的酸奶，还买了白酒、红酒各两瓶。天气很冷，寒风呼啸刺骨，我想：彤彤穿再厚的大衣，也都会觉得冷吧？

        我们在六点钟左右到了烤鸭店，被服务员带到大包间。王一峰发短信把包间的名字告诉另外一个男生宿舍和女班长，李晓晨打电话告知了美美，还嘱咐美美多穿衣服。我们按照计划好的位置坐下，准备把张翔夹在中间。过不多久，班里八个女生也一起进来了。女班长坐到王一峰旁边，又招呼她的室友。美美想挨着吴凡坐，但是被我们一顿胡扯劝走，和三个室友去了另外一桌。

        等了一会，王一峰抱怨说：“张翔他们怎么还没来？”刚说完话，门就被推开，张翔第一个进来，看到周朋买的酒，惊讶地说：“你们想喝死？”王冲笑着说：“都是为了陪你才买的，你得好好喝！”张翔匆匆点头，扭头要去美美那桌，却被王冲和王一峰拉住，坐在了二人中间。张翔宿舍其他男生向我们会心一笑。

        周朋起身叫来服务员，然后拿菜单点菜。周朋点菜水平不错：荤菜、素菜、凉菜、热菜比例适当；既考虑到下酒菜，又没忽略女生的口味——不时把菜单拿给女生们看。周朋对人情世故颇有研究，只不过平时没有表现出来。

        王冲一条手臂挂在张翔椅背上，大笑说：“周先生，你点菜很有水平！”周朋白了王冲一眼，潇洒地说：“去你大爷的！人到齐了，喝吧！”拿起桌上的红酒，用开瓶器打开，给我们都倒满。我凝视着杯中可爱的嫩红色液体，想起彤彤温柔的眼睛。等周朋开另一瓶时，王冲摇头说：“怎么也得等吃几口菜再喝酒啊！”

        周朋说：“吃了菜就该喝白酒和啤酒了！我先干了，大家随意！”端起酒杯一仰头，把红酒一饮而尽。王一峰也站起来，拿起酒杯说：“周朋能喝，咱们也不怂，先干一杯！张翔，喝！”张翔听见最后三个字，连忙摆手说：“我可喝不了，你们喝！”王冲拍拍张翔肩膀说：“咱们班难得聚一次，不喝就是不给我们宿舍面子，也是不给咱们班面子！女班长也在这看着呢！”

        女班长插嘴说：“张翔别怂！你看王一峰宿舍的男生多够意思！”张翔苦笑一声，耷拉着眼睛，无奈地说：“好吧，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干杯！”举起酒杯，却并不喝，只是看着我们。我们连忙举杯，像喝饮料一样把红酒喝完，然后看着张翔。张翔才把酒杯放到嘴边，慢慢喝下去。喝完第一杯，酒菜陆续上了桌。

        十分钟后，周朋又站起来，拿着白酒说：“兄弟们，该喝这个了！”他轮流给男生倒白酒，每人半杯，给张翔倒的比半杯多些。王冲对女班长大声说：“我们男生喝白酒，你们女生得喝啤酒！”女班长看看三个室友，跟她们嘀咕几句，然后转头对我们说：“今天是咱们班第一次正式聚餐，我们女生可以喝点酒！”她起身拿了两瓶常温啤酒，交给周朋打开，然后给每个女生倒了半杯。王冲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女生随意，男生都干了！”

        我们起身、碰杯、喝酒。张翔站着慢慢喝酒，我们早早喝完坐下来。王冲向王一峰使个眼色，又看一眼张翔面前的茶杯。王一峰立刻会意，把茶杯拿到一边。张翔艰难地喝完半杯白酒，闭着嘴巴坐下来，想拿茶杯喝水，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一脸茫然，嘴巴又轻微动了几下，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想把白酒吐在茶杯里，可是找不到茶杯，只能硬生生咽进胃里。我们偷偷地笑，王冲露出夸张的关切神色问：“怎么了，不舒服？”

        “哦，我没事，就是想喝水润润嗓子，这酒太呛！”

        周朋从地上拿了一瓶凉啤说：“喝不了水，就喝啤酒吧！”给张翔倒一杯凉啤，又给自己倒一杯白酒，跟张翔碰杯，把白酒一下干了。我们被周朋这不要命的喝法吓住了，都劝周朋别再喝了。他对我们挥挥手，磕磕绊绊地说：“别……别管我，我还能喝，你们也喝！”

        周朋也许是在用酒精与自己的伤心战斗。我站起来，把剩下的白酒倒进自己的酒杯，又给周朋倒啤酒。我说：“我晚些时候有事，不能陪你喝到最后，先敬你一杯！”周朋晃晃悠悠跟我碰杯，喝下一杯啤酒。我的白酒下肚，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但是大脑极度兴奋：我迫不及待想要跟彤彤见面！

        我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此时彤彤正在考场里答题，我坏坏地想：她能遇到会做的题吗？她能抄到别人的答案吗？我不由笑起来。我又陪周朋喝些白酒，就更想见到彤彤、对她表白。可是时间过得好慢，我就继续喝酒。周朋真喝疯了，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握着啤酒，在包间里小跑着找人敬酒，像是在惩罚自己。吴凡和李晓晨两人对着喝了半杯白酒，他们刚才肯定谈到美美。

        王一峰和王冲还执行着灌张翔的计划：王一峰给张翔倒满一杯，王冲就跟张翔碰杯；王冲喝下去后又给张翔倒满，然后王一峰再跟张翔碰杯。王冲不停说：“今天难得高兴，都别藏着掖着，能喝就喝，喝不了也得喝！”

        彤彤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我不时看手机，九点钟好像永远不会到来，我只有继续喝酒。这样也好，每喝一口辛辣的白酒，我的大脑就更兴奋一些，我的勇气也更足一些。我越喝越多，我的意识随着呼吸缓缓流出身体。包间的地板、吊灯、桌椅和站着的同学都开始向着不同方向旋转，我一时恍惚失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在八点三十分。然后，我把头向前一倒，趴在桌子上。昏迷之前，我借着仅有的一丝意识对李晓晨说：“九点钟叫醒我，我要去见彤彤！”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双手臂摇醒。我抬起头，睁开眼睛，世界是暗红色的。我看到李晓晨扶着我的肩膀说：“可算叫醒了，都十点多了！彤彤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次我帮你接了，告诉她你丫喝多睡了。”李晓晨的嘴巴夸张而快速地动着，表明他正在很大声地对我说话，然而我只能听到很小的声音。

        我急速后仰，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天旋地转，大脑发出“轰隆隆”的杂音。我站着晃悠，努力找到平衡。我巡视包间，女生都走了，吴凡、王一峰和王冲还在悠闲地喝着，周朋在包间里“哇哇”大叫、手舞足蹈、上蹿下跳。我大口呼吸，吸到浑浊的酒气和浓重的二手烟。我一时眩晕，但是很快恢复过来。我急忙拿起手机拨打彤彤的号码。

        “嘟……嘟……嘟……”我的心脏不安地剧烈跳动。

        “嘟……嘟……嘟……喂，你醒了？”我听到最期待的声音，可是声音很冷。

        我急得流汗，大声说：“对不起，我不小心喝多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已经回宿舍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

        “喝完酒更笨，都不会说话了。其实我还在天台，你过来找我吧。”

        “我这就去！”

        “你刚喝完酒，路上小心点！”

        我挂断电话，跌跌撞撞往外走。在包间门口，周朋堵在我面前，像个精神病一样大叫：“哇！你要去找彤彤？出门别被车撞死！”我一把推开周朋，跑出包间、跑出烤鸭店，冬夜的寒风割痛我的心。

        我晃晃悠悠地疾行，穿过冷清的马路，闯进热闹的校园。路灯摇晃着，路上穿行的学生摇晃着。一路上，我不断责怪自己。我来到教学楼大厅，迈入电梯，用手扶着冰冷的铁门。在不到二十秒钟的时间里，电梯升到最高层。我快步走到楼道尽头，推开通向天台的铁门。我感觉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门，它们把我和彤彤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我冲向天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天台旁站着一个熟悉的、在风中独自落寞的背影。我的头和心脏一阵剧痛，我急忙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难堪地说：“彤彤！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喝多了，让你等这么久！”彤彤的背影晃了一下，没有回头，冷冷地说：“我留下来不是在等你，我只是在这里欣赏夜景，散散心。”我一时手足无措，强迫自己走过去，和彤彤并肩站在天台边缘。

        她的长发被冷风吹得凌乱，她的眸子闪着泪光，茫然眺望远方。我顺着彤彤的视线看过去，天地间点缀着稀疏的星星和万家灯火。我无心欣赏夜景，彤彤前所未有的冷漠让我焦躁不安，我在脑海中不断排练的表白台词就挂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们沉默着站在一起，我看着她，她看着远方。彤彤突然开口说：“晓飞，我想问你……”她慢慢转过身。

        “嗯，你说！”

        “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猜也是，可我感觉不到。”彤彤平静地说。

        我的大脑又回到麻木状态，我晃动几下说：“我真的喜欢你！我以前一直不敢对你说，现在可以了！我们在一起吧！”

        “如果我不问你，你会主动说出来吗？”

        “我早就想好要在今天对你表白了！”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你错过了太多机会。今天你居然还喝醉了，忘了来找我，更让我感到你很幼稚。”

        “每次见面我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都想抱你一下，可是我不敢。”

        “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个勇敢的人，我累了。”彤彤苦笑说。

        她扮演着伤心的审判者角色，她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击打着我的心脏。

        彤彤继续说：“你是个很好的男生，希望你以后能够用心对待喜欢的女孩子。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学会。”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彤彤眼里满含泪珠。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低着头，坚决地说。我眼睛发酸，难受得睁不开。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但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忘了吧。”彤彤温柔地笑，笑得泪珠掉下来，她说：“你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要殷勤地追她，别傻傻地等着人家主动。”彤彤笑得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心碎，我怎么舍得忘记她去喜欢别的姑娘？

        我用力摇头说：“彤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给我一次机会！”彤彤走近我，摇头说：“晓飞，你做不到。我相信你喜欢我，但是我不敢相信你能立刻变成我希望的样子。我们已经错过了。”

        我去拉彤彤的手，彤彤没有闪躲，她双手冰凉。我看着她的长发、脸庞，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她的双眸平静如死水——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眼神。我知道彤彤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可是我不甘心，我紧紧握住彤彤的手，放在胸前说：“彤彤！我知道自己以前太让你失望了！我会变成你希望的样子，我一定能做到！”

        “我相信你以后会变成很会哄女孩子的男生，不过到那时候，也许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也许你都已经不喜欢我了。”彤彤把手抽回去，插进口袋里，淡淡地说。说完就低头不动，她的长发垂下来。我伸手抚摸她的长发，她在感觉到我手指的一刹那就立刻扭头躲开。“我们回去吧，这里又高又冷，一点也不好！”彤彤的语气多了一丝温柔。她用手摆弄头发，不正眼看我。

        “那……我送你回宿舍。我以后一定要变成你希望的样子，然后和你在一起！”我极力保持着平静。“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彤彤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跟在彤彤后面，走出天台，关上铁门，把我生命中最伤心的地方隔绝在身后。

        走出教学楼，夜色更重、夜风更冷。彤彤说：“以前都是你送我回宿舍，今天让我送你吧！你喝多了，我要看到你安全回去。”我“嗯”了一声，向宿舍走去。彤彤跟我走到宿舍门口，我们停下来，我回身靠近彤彤，可是彤彤不断后退。我叹气说：“谢谢你，快回去吧。”

        “嗯，晚安。”彤彤向我点头、轻声叹气，然后转身离开。我又一次望着她的背影，她走得缓慢、落寞，始终没有回头。昏黄的灯光把她柔弱的影子压在水泥路上任意拉长、压扁。我看着她消失在路的尽头，突然感到胃里酒气上涌，一直涌到大脑。我头痛欲裂，蹲在地上摇晃、哭泣。我脑海中回荡着彤彤临走前的叹息，那声叹息被寒风吹进我的心里。我嘲笑自己曾经的犹豫、固执。我吹着越发刺骨的冷风，心中呼喊着彤彤的名字，然后失去意识。

        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宿舍床上。我的头昏昏沉沉、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宿舍里偏偏暖气十足，让我烦躁。我无力地坐起来环视宿舍，下铺三个室友正裹着被子睡觉；上铺的王一峰平躺在床上，肚子上放着一本英文词汇书；吴凡则把枕头垫在肩膀下面，半躺着看手机。

        我感到憋闷，于是大口呼吸，然后用微弱的力气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王一峰看我坐起来，惊讶地说：“醒啦？昨天你丫趴外边路上睡着了，要不是我们回来时看见你，你能在外面冻死！”我问：“几点了？”王一峰拿起手机说：“不到十点，也快到了，九点五十。昨天你丫跟彤彤表白了？成功了吗？”吴凡把手机放在一边，也关切地问：“对啊！成功了吗？”我不想把自己的伤口揭开，反问：“昨天我走后，你们喝得怎么样？”

        王一峰“腾”地坐起来，肚子上的书飞起来掉在地上。他边笑边说：“太爽了！你没看见太他妈可惜了，周朋喝多了，丫回来路上一直乱跑乱叫，我们都拉不住；后来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我扶他去水房洗漱，丫借着酒劲用手打下一个水龙头。李晓晨也喝多了，在饭店吐人家一地，把服务员都恶心得不行！”吴凡也附和说：“昨天可真是喝得昏天暗地！我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回的宿舍，就模模糊糊记得王一峰扶着我。我还记得李晓晨走到女生宿舍门口，以为到宿舍了，就想脱了衣服躺下，哈哈！”

        听王一峰和吴凡聊起酒后趣事，我轻轻笑起来，又问：“你们灌死张翔没？”王一峰不满地说：“别提了！他太怂，没喝多少就装醉，跟你一样，趴桌子上睡觉，跟死人似的。但是你猜怎么着，等我们说要走的时候，丫一下子坐起来了，精神着呢！对了，你跟彤彤到底怎么样？”

        我苦笑着不说话，我的心脏再次被王一峰的问题击中。吴凡看到我的反应，关切地问：“彤彤没同意？”王一峰“哼哼”两声，恨铁不成钢地说：“早告诉你要抓紧，别拖着，看来真拖出事了！”吴凡替我解释说：“也不能怪晓飞，他就是比较谨慎，对这种事太认真！” 王一峰又不屑地说：“这种事哪有认真的，越认真越成不了。就不能多想，跟着感觉走，该动手就动手、该动嘴就动嘴，肯定没问题！”王一峰也许是对的，可是我不能接受。

        我怀念起和彤彤共度的每一节英语课、每一次见面，我想：彤彤，我会继续喜欢你，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会改正过来，然后用全新的自己去陪伴你。我突然十分想见到彤彤，想看她秀美的长发、白皙的脸庞，想听她温柔的声音。我拿起手机，拨通彤彤的电话。我想起这是我认识彤彤以来，第二次给她打电话——第一次是在昨晚酒醒之后、一时情急之下。原来我真的没有对彤彤表现出喜欢之情，就连打电话都如此吝啬。

        我懊恼而焦急地等彤彤接电话，却被她挂断。我的心紧张起来，紧张得就像被人用力拧巴的湿毛巾。挂断电话后几秒钟，彤彤发来短信：我正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我的心暂时放松下来，看看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我在十五分钟之后又给彤彤打电话，可是彤彤又一次挂断了，我急忙发短信问：还没下课？这一次，我没有等到彤彤的回复。我的心再一次拧巴起来。我躺下来，握着手机发呆、心痛。王一峰和吴凡聊得兴起，从追姑娘聊到电脑游戏。聊追姑娘时，王一峰是老师，涛涛不绝地给吴凡“讲课”，吴凡张着嘴巴、惊奇地听着；等聊起电脑游戏，就轮到吴凡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指点王一峰操作细节。这两人吵醒了其他三个酒醉的室友，就变成五个人聊天。而我就像死人一样，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躺到下午一点，期间室友们有的出去食堂吃了午饭、有的叫了小饭馆的外卖。我再次拨通彤彤的电话，我知道她不睡午觉，应该在宿舍悠闲地看电影。彤彤还是把我挂断了，一瞬间，我的大脑彻底失去控制，我又打给她，又被挂断；我还打，还是被挂断。

        我昏天暗地、我不知所措，我在慌乱之中给彤彤发了一条短信：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理我？我不会烦你，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请你放心！我等待着彤彤的回复，还是什么都等不到。昨晚的酒气再次汹涌而出，麻痹了我的全身。我目眩神迷，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清醒。我眼皮沉重，一时睁不开；我嘴巴麻木，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只有听觉能够正常发挥作用，我在昏昏沉沉中听室友们猜测我的遭遇。过了一会，我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窗外的小路上、花园里。我慢慢起身，有气无力地问：“几点了？”室友们见我开口说话，纷纷看向我。

        李晓晨率先看一眼手机说：“快九点了，你丫终于活过来了。你跟彤彤怎么没成？”我苦涩地笑笑说：“因为我傻逼。”其他人也追问我怎么回事，我懒得回答，在嘈杂吵闹的宿舍里回想起彤彤昨晚的话。我不甘心，我不想放弃。我拿起手机，颤抖着双手给彤彤发短信，我以近似祈求的口吻请求她不要不理我。

        我按下发送按钮，我的思绪在痛苦中爆发。我更加急于向彤彤倾诉我对她深藏在心中的感情，我开始编辑下一条短信：彤彤，我喜欢你。我以前想过如果能天天陪你吃饭、上自习该多好，我也想过如果能牵着你的手逛街该多好。这些事，我以后都会做到，请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喜欢你、关心你、照顾你。我再次按下发送按钮。我激动地喘着粗气，然后又发给彤彤一条短信：彤彤，我喜欢你。

        我知道此时再多的“我喜欢你”也无法弥补过去对彤彤的亏欠，可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我在发送短信的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我想：虽然彤彤拒接我的电话，不回复我的短信，但是下次上英语课时，我就能见到她了，我还有机会当面对她说出我的爱意。我感到一丝欣慰，放下手机，看室友打闹、听他们聊天。

        吴凡安慰我不要伤心，以后还有机会，我向他点点头表示谢意；周朋也告诉我只要我真心喜欢彤彤，就应该勇敢追求，不必为一时失败而轻易放弃。我当然没有放弃：彤彤，下次见面，我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我。我在焦躁中感到些许安心。

        室友们折腾到午夜十二点，先后上床入睡；剩下我躺在床上，一个人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静谧的黑暗中，我思绪万千。

        彤彤，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彤彤，你会给我改过的机会吗？

        彤彤，请不要说我们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我想去楼道抽烟，可是我没有力气。在打呼和磨牙声中，我度过了生命中第一个不眠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洗漱、出门、吃早饭。外面的世界让我感到陌生，冬日的清晨依旧被无边的黑暗笼罩，天上几点寒星虽然散发出点点光芒，却不足以驱散黑暗给人带来的倦意。一夜之间，天气也变得寒冷无比，校园的路、树木、建筑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因为经不住低温的折磨，它们都散发出惨白色的哀伤。我坐在食堂冰冷的椅子上，木讷地看着和我一样早起的同学在食堂川流而过。我啃食着无味的早餐，只为了维持身体的能量需求。彤彤的名字在我脑海中千万遍重复。

        我期待在英语课上见到彤彤。我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度过了漫长的两天。这两天里，室友们不住地劝我看开，告诉我追姑娘不成功是很常见的，还拿李晓晨和周朋举例。我又给彤彤发了无数条短信、打过无数次电话，都没有回应。

        两天之后，英语课前，我坐在熟悉的位子上，一秒一秒在心里默数，等待彤彤的到来——通常，彤彤都会挎着精致的女士包，轻盈地走到我身边坐下。可是，半个小时之后，老师已经开始给我们透露期末考试的重点，彤彤还没有出现。只有小颖风尘仆仆地赶来，坐在我旁边。

        临近期末，小颖想弥补以前翘课给老师留下的坏印象，所以她在最近一个月里从不翘课，还很积极地举手回答问题，一副好学生模样。我努力保持镇静，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小颖：“彤彤为什么没来上课？”小颖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开玩笑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苦笑着说：“你好好记下考试重点，到时候给彤彤看。也给我抄一份，我要睡觉。”我趴在桌子上，我的心脏不安跳动着。彤彤，我只想见你一面，然后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英语给我们透露了期末考试范围，叮嘱我们只要好好复习就能取得好成绩。然后，老师给我们播放了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说视频，一来让我们练练听力，二来激励我们努力生活。我趴在桌子上，仰头看就职演说，一时间被奥巴马吸引住。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他讲话抑扬顿挫很好听，再配上有力的肢体语言和自信的笑容，让我们深深拜服在他的人格魅力之下。几十分钟的演讲就像一部精彩的电影，我们一点也不觉得无聊。最后，奥巴马挥舞拳头，带领台下的观众一遍遍大喊：“Yes，We can！”我们也不知不觉跟着喊出这句口号。我也嘶哑地说：“Yes，We can！”心里却不停问：彤彤，我们还可以吗？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立刻对我们表示祝贺：“这学期的英语课就结束了，祝大家考出好成绩！同时祝同学们新年快乐！”小颖把我揪起来，兴奋地说：“新年快乐！明天就是2009年啦！今天我们叫上彤彤一起吃个饭吧！”我黯然说：“如果能找到她就一起去。”

        我和小颖走出教室，为了庆祝新年，小颖执意要请我吃一支雪糕。我们来到便利超市，我低头看着冰柜里各色的雪糕，不知道吃哪一种。小颖突然拉我一下说：“快看那是谁！”我顺着小颖指的方向看去。彤彤！ 

        彤彤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食品货架前。我大步走过去，欣慰地、欣喜地对她打招呼。彤彤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一丝苦涩，极力挤出勉强的微笑，冷漠而礼貌地说：“你好。”我心中一震，彤彤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她的眼睛没有情绪，她的声音满是冰冷。她僵硬地挥手说：“我先走了，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我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我呆呆地站在货架前，看着彤彤转身离开。小颖过来摇摇我的手臂问：“她怎么走了？你没跟她说咱们要一起吃饭？你们不一起过元旦？”我想了好一会，回答小颖：“她要和男朋友一起过元旦。”

        “她有男朋友了？你和她不是一直关系很好？”小颖惊讶得合不上嘴巴，又同情地看着我说：“你不要伤心！彤彤和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开心。以后我给你介绍女朋友，不会比彤彤差的，哈哈！”她拍拍我的肩膀，温暖地笑着。

        其实我不觉得伤心，我也很奇怪当时自己的反应。从彤彤口中得知她有男朋友之后，我只是一瞬间感到震惊、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这几下跳动比以往任何兴奋、痛苦时刻跳得都要剧烈。但是在这之后，我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我的心跳变得缓慢，比平时更缓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空白得好像刚出生的婴。我告诉小颖不要为我担心，然后和她告别。我低着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在寒风中，我不觉得冷。

        可是当我回到温暖的宿舍，我突然感到刺骨的寒冷席卷我的身体和灵魂。我的心脏又开始像刚才那样剧烈跳动。刚才的平静可能只是潜意识自我保护的结果，它把我无法承受的伤痛暂时囚禁起来；等我回到宿舍，温暖的感觉让潜意识一时放松，便失去了对伤痛的控制。于是这伤痛更猛烈地反扑回来，疯狂袭击毫无防备的我。

        站在宿舍不到五平方米的空地上，我觉得自己置身于寒冷荒凉、无边无际的大沙漠。我想大声呐喊，可是我喉咙嘶哑，我张大嘴巴做出呐喊的动作，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纵情哭泣，可是我眼睛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我能够做的，只是像往常那样，在心中呼喊彤彤的名字，对她倾诉。

        彤彤，我知道错在哪里了！

        彤彤，你可知道我万分心痛？

        彤彤，我竟然就这么失去了你！ 

        多年后的雨夜，我站在陌生的、漆黑的房间里，望着窗外不断落下的细柔稠密的雨丝，回想起2008年最后一天，依然感到心碎、忧伤。在失去彤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能够如此决绝。后来我从小颖口中得知：彤彤身边果然一直不乏追求者，其中最执着的是她的高中同桌，从高中到大学对彤彤都关爱备至。彤彤当时是喜欢我的，一再拒绝这个同桌。可是我的一错再错让彤彤对我彻底失望，又突然对高中同桌产生感情。

        我在回忆中失去自我，置身于只有伤痛的世界，无法逃离。不知沉沦了多久，安琪的一句话把我唤醒：“晓飞！你在干什么，一直没睡吗？”我浑身打个激灵，缓缓转过头来，隐隐看见黑暗中的安琪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我反问她：“你不睡了？还有好久才天亮，到时候我会叫你起床！”安琪轻轻摇摇头，娇嗔地说：“我睡不着了！外面肯定下雨了！每次下雨，我都心烦意乱；如果晚上下雨，我还会失眠。”我怀疑地说：“以前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看了天气预报吧？少装神弄鬼！”安琪哈哈笑起来，笑得在床上打滚。然后，安琪走到窗前，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欣赏让人忧伤而又沉醉的细雨。

        她得意地说：“我的直觉很准吧！”她重重打个喷嚏，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声音变得轻柔：“我讨厌雨天，我喜欢阳光。这几个月，北京一直阴天下雨，好像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我好累，我想回家！”安琪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我点点头，搂住她的肩膀说：“今天晚上的雨很美，我们看它什么时候下完。”

        安琪把头躲进我的胸口说：“你看了多久？你看雨的时候，是不是又想起了她？”我点点头。安琪突然重重打我一下说：“你怎么不想起我！你忘了我的第一次给了谁？你忘了谁以前总想跟我上床？都他妈是你！”安琪说的都对，我们曾经相爱，我们曾经为对方奉献出自己的身体。我强颜欢笑说：“我们不聊这个，我给你讲点有趣的事吧！”

        安琪用两只小拳头敲着我的肩膀说：“我很想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事！”我说：“你还是睡觉吧！”她就不情愿地上床躺下，蜷缩在被窝里，自己温暖着自己。我想起过去，我曾经和安琪亲密地睡在一起互相取暖。过了一会，安琪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在床上说：“我还是想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事！当初我问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说：“我刚刚在心里讲过，你没听到就算了！我给你说别人的故事吧！”

        在别人的故事里，我是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2008年最后几天，是我记忆中最寒冷的冬日：彤彤拒绝了我的表白，然后交了男朋友。这一切都那么突然，让我措手不及。我不断回忆彤彤的音容笑貌，我不断追悔曾经错过的机会，我无法接受已经失去彤彤的事实。我的胸口堵着一股哀伤，这哀伤并不在瞬间爆发出来，而是持续地困扰着我的身体和灵魂。

        我在悲痛中迎来2009年，也迎来铺天盖地的期末考试，我和吴凡就一起去自习室复习。经历彤彤的离去后，我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于怀念和惋惜，没余力复习那么多门功课。所以我就随意翻看复习资料或者教科书，看到哪些就记下来。我每天只花一个小时复习，把结果交给运气来决定。幸好，每一门考试的内容都有百分之六十以上是我复习过的，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室友的小纸条，我勉强混过了大学第一轮期末考试。

        考试过后，天气酷寒，夜晚的冷风总是妖魔般呼啸；而白天，即使太阳当空，世界也是一片寂寞的、寒冷的惨白颜色。我们离开学校，开始寒假生活。寒假死气沉沉，一向热闹的春节也显得无聊，我切断与所有人的联系，我甚至整天躲在自己房间里，懒得和家人说话。我给彤彤发短信，询问她寒假的情况。我知道已经不可能收到她的回复，可是每当我想她想到不能控制时，总会给她发短信来释放我压抑的、无处倾诉的思念。

       寒假过后，我再次回到学校，熟悉的风景不断提醒着我失去彤彤的残酷事实。我伤心得无法开口说话，至多指着王一峰的烟盒“嗯”一声，是在借烟抽；或者吴凡问我去不去吃饭，我也“嗯”一声，说明我饿了。在沉默中，我努力假装从来没有遇见过彤彤，尝试寻找自己平静的生活。只是我和吴凡在食堂吃饭时、躺在温暖的床上听室友们聊天时、甚至睡觉时，彤彤的身影都会在我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室友们对我的状况万分焦急，但是无能为力。不过我的自我治愈能力在短短几天之后就奇迹般发挥了作用，那一天我想到一些事情：我在校园里渴望遇到彤彤，又害怕看到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就算遇到她独自一人，我也不知道以怎样的表情打招呼，不确定会不会失控地对她做出什么蠢事。所以我决定还是不要遇见彤彤。

       我在经历过一个冬天的折磨之后，不知不觉从倔强变成了妥协，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还是会向着彤彤希望的样子去改变，但是我不会再纠缠着她。我喜欢她，只要把她放在心里思念就好。想通这些，我开始试着慢慢走出自己的小世界，我把心慢慢拿出来，放在初春的阳光下、暖风中。我逐渐恢复了与室友们、同学们的交往，开始怀着自己的伤感，看着他们上演悲情和荒诞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