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吃饭呀!”我半开玩笑地说道。虽然我知道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饭,但是我只知道一半。至于另一半,人活着是不是还为了别的一些什么东西,我本身也是怀疑的。
她沉默,从衣袋里掏出纸烟,是来自家乡的特产。她把火柴递给我,低下头,用左手防着风,我捏着一根火柴,连划几下都没划着,便逗她说“大姐,都什么年代了,不换个火机。”
“习惯”。她接过火柴,一下划起,凑上去,吸着了纸烟,右手顺势一甩,火柴残根轻轻地掉落桥下,被疾驰而过的汽车带过。我忙和她换个方位,跑到她左边去,躲开她嘴里吐出来的烟雾。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她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于这样的问题,便没有太理会她,反而模仿着动物世界里赵忠祥的的语气自顾自地玩笑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我是我,从南方来,到梦中去。”她也自顾自地说。
“你不觉得我们本身就在梦中吗?”
她吐一口烟,抬平低下的头,望着高楼间直向远方的公路,叹了口气。
“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我开始忘记很多事情。我忘记很多人的名字,忘记很多人的脸。本来从前我就只记得那么几张脸,到现在,都模糊了。你说我们本身就在梦中,要是真的其实还好。可是我分明感觉到这不是梦。”
“本来,这一生很多东西就是用来遗忘的。”
“可是我想记住。”
“你拼命想要记住的,却偏偏最容易模糊。你不想记住的,又偏偏穷追不舍。我们都被命运套牢了。没有选择。”
她笑了笑,说:“要是我从这跳下去,算不算一种选择?”
“估计你跳下去,也是命运安排。”
她的高跟鞋踩了我一下:“你大爷,你跳下去才是命运安排。”
“命运安排我来吃许多大米,走许多地方,看许多风景,认识许多人。”
她直了下腰杆,显然,趴在天桥护栏上讨论人生是使人疲累的。“我也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咯?”
“对,但是又有些不同。”
“是不是因为我妖冶无比?”说着便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不,因为爱情。”我也跟着笑了几声。
她把烟头在栏杆上碾熄。盯着我问:“记得咱们怎么认识的吗?”
“哈哈哈,怎么不记得,那说起来就有点尴尬了。”
“怎么尴尬,反正不都认识了吗?”
“也对,最主要的还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记得那会,是14年国庆吧?”
“嗯”我点点头。
“那会我们在ktv后台仓库,正化妆呢,你傻不拉几地背着书包进来,我就问你干嘛的。你说兼职,做服务员的。”
“对,然后你就说,看你样子还是个学生,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还和我说,这种地方以后要少来,不安全。当时就感觉很温暖。”
“发现我是个善良的人了吧?”
“倒是还没有。晚上不是我去房间给客人送果盘了吗?送完果盘就开啤酒。带我的那个人说,表现好客人会给小费。妈的我送了十几个房间没人给我小费,气炸了。就你给了。我蹲在地上启啤酒,你过来从胸罩里摸出了五十块给我。哈哈哈,这时候才发现你善良。”
“你大爷。唉,不过说起来,也是。也就我们说说了,没人知道我在干什么。父母问起来,都说在北京某某公司做什么什么。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人的某些痛苦和不幸是可以用来炫耀的。而我们不行。我们的痛苦就是痛苦。”
她抬头看着雾霭的夜空,转了话题,说好久没见过故乡的天空了。没有预兆地,就掉下了眼泪。
“我看见那些流动的灯火。都模糊了。连你也模糊了。你说,这要是梦,我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飞了。”
我们的眼泪在夜晚,伴随着笑声盛开了。我和她一样,也看见那些流动的灯火,飘来飘去,像一条河。那些闪闪的光,从眼睛里,掉落、跌碎、蒸干。
“我们是同类,所以会聚在一起。但是事实上,像我们这样的同类,都孤独地散落在诺大世界的各个角落。每一天都有人孤独地离去。”
“我们活着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有谁的眼光值得在乎。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
“在这样的时代,让我们记住彼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