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习习,连带着发丝都倒映在眸中的汪泉里,老远,她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槐花香,清新,甜甜的。她知道,她离他不远了。
每年清明,她都会来这里看他。墓不是很大,只有用黄土拍打而成的土碑,没有儿孙姓名,没有逝去年月,没有姓名,在这里,它就是一座孤冢。唯一特别的是它的东北角有一颗百年老槐树,村子里的人传说,那颗槐树呀,是有灵性的,千万不要去伤害它的躯干,包括小枝桠。前些年,有个小伙子因为菜园子里缺几根黄瓜藤架,就拿着镰刀奔着朝向那颗老槐树,当时村子里的老太太都劝他,拉着他说不能触动那颗槐树呀,不然你会遭受灭顶之灾的哟。小伙子偏是不听,蹲在地上狂笑,说,阿婶啊,你们就是因为缺乏教育,才让你们有这种封建愚昧的思想,我可是受过教育的人,才不信你们这些五迷三道呢,说完,就去砍几根半径约2厘米的树枝插在自家地里。几个老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开始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更加证实了小伙子自己的思想,他觉得是时候向村里人普及普及科学思想了。他就去汉街买一些皮凳子,让那些老人能坐着听自己的想法。在通往汉街的路上,小伙子被从山上滚落的大石头砸死了。石头有不偏不倚,刚好砸中了重要部位—头部,没有早一点,也没有迟一些。听说小伙子离世的时候,面目狰狞,连五官都已然分不清,听奶奶给我讲这件几十年前的事,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被蒙上神秘色彩的老槐树,我不能断定几十年前的那个小伙子是死于意外,还是真的是因为砍了老槐树的树枝而遭受惩罚。
村里人都说那颗老槐树就是那座孤冢的守卫,每逢清明时节,老槐树开的簇状小白花尤其清香,其它槐树弗如远甚。说来也奇怪,每当那座冢里人的妻子去探望它时,本是一丝风也没有的天突然刮起暖暖的细风来,村里人说那对夫妻情比金坚,每当他妻子去看望他,他就用暖风去拥抱她。留下的那个人永远比先离开的痛心。
一年一次的约会,她从未爽约。每年,她都会提着食盒,拿着一小瓶白酒,几沓冥币坐在他身边。打开食盒,里面全是他生前爱吃的,韭菜炒野虾,韭菜7分熟,他说,那样更香。爆炒辣白菜,放上她亲手调制的辣椒酱,他笑着说,这就是我自己的专属味道,是爱人的味道。每次她都会笑意满盈的告诉他,只要你喜欢,我一辈子做给你吃。浓汤小丸子,那是她的拿手点心,却也是他的最爱。丸子不大不小,刚好一口一个。她依然记得,每次他吃丸子的时候就像孩童一样,怎样都吃不够。
她将白酒洒在墓前,仰头“咕咚”一口,喃喃道,你怎么能说走就走,留下我跟女儿两人呢,我宁愿当年在烈火中被烧死的那个人是我。泪水微咸,和着辛辣的白酒,能暂时麻痹一下神经,这样,我就不会那么痛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在每个空洞寒冷的黑夜骤然惊醒,眼前全是你抱我,拉我,推开我的情景。能给人温暖的烈火在那时却变成了此生我最恨的东西。
结婚三年,我们没有孩子,但你从未像其他人那样,说我不能生育,说我是阴阳人。每当我因不能给你带来一个孩子难过的心悸的时候,你总是紧紧的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说,川妹,我不想要什么孩子,有你一个人,我就够了,我要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你,何必再来个小生命来跟你夺爱呢,现在咱俩就特别好呀,没有烦恼,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何乐而不为呀?哈哈哈。每次你都用你爽朗的笑容掩饰我的心伤。可我知道,你爱小孩,超过了我的想象,每当咱俩手牵手逛街时,走过一个妇人抱着自家孙子,你就像着了迷一样,目不转睛,直到她们离开你的视线。邻居家有一个宝宝,小脸肉嘟嘟的,每次空闲,你都会抱着小宝宝,使劲亲吻着,有一次,小家伙还被你的胡子茬给扎哭了。这些我全部看在眼里。
咱们夫妻是不是就跟清明有割舍不开的关系呢?结婚第4年的清明,那几天,我吃不下饭,看见油腻就不舒服,想吐。你慌了,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准备背着我去医院,我朝着你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你担心的瞅着我,咆哮着,你这娘们,都生病了,还有心思笑,赶紧换衣服去医院,别磨蹭。我还是笑,一直笑,你以为我疯了,扛着我就跑,在你背上,我一直笑,从未停过,因为我知道,我肯定是有了,月事迟迟未来,看见油腻就吐,作为女人,这些基本的常识我还是懂的。可你一个大男人,肯定不懂这些。
“呼哧,呼哧”你把我放在镇医院门口,径直闯入医生办公室,镇医院的铁门被你撞得“咚、咚”乱响,办公室里的医生被你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直勾勾的盯着你看,你说“医、医生,快、快救救俺媳妇,俺、俺媳妇傻了,还吃不下饭,你快给看看到底是怎么了”,穿蓝大褂的医生迅速拉住我把脉,把完脉象后,医生的苦瓜脸慢慢舒展开来,斜着眼睛朝你瞅着笑“我说老黎啊,你家媳妇有了你都不知道,你咋这么粗心呐”“啥子,你说的啥子嘛,你再说一遍,你是说俺家川妹有了,有了?我要当爹了?我有孩子了?”镇医院医生跟你说让你赶紧带我回家,给我熬点清淡的营养品,说这时候最需要营养了。我看着你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跑的太快的你,鞋子都是拖沓着,那时候,你的眸子里抑制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嘴半张着,愣怔了好半天的你,缓过神后,一把抱住我,旋转。你太激动了,我告诉你,放我下来,我头晕。你几乎是叫喊着“川妹,你听到了哈,医生说咱有孩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咱快回家,歇着,来,我背你回去,从现在开始,家里所有的事情,你什么都不要做,就高高兴兴等着咱家孩子出世,听见没?”4年了,咱们终于有孩子了,我抱着你嚎啕大哭。咱俩就像疯子一样,在镇医院门口相拥而泣。
自从有身孕后,你什么都不要我动,每天晚上,你都轻轻蹭着我肚皮,时不时摸摸,问我“川妹,你说,咱这是儿子还是女儿呢,嘿嘿,管他儿子女儿呢,都是我的骨肉,我全都爱”。那一段时间,你逢人就说,哈哈,俺家媳妇有了,有了耶。邻里乡亲都说你有福气,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
老天爷是不是觉得这一家人太幸福了,得给他们一点挫折。所以就把你从我身边硬生生拽走,让我措手不及,哭天哭地已然没有任何用处。我不恨老天爷,我恨咱们夫妻情分不够哇。
“老黎呀,你不必挂念我,咱家女儿23岁了,很健康,前几天,女儿带她对象回来了,那小伙子,可好了,黝黑的皮肤,有点憨,很像你,对咱家女儿好的很,那小伙子肯定是你让他来我身边的吧,让他替代你照顾我,照顾女儿。老黎呀,咱门前你亲手嫁接的桃子今年果实累累,红透了半边天,你走了,桃子还在,还留给我很多念想。你在那边,不要亏了自己,活着的时候,你舍不得吃,把好的都留给俺娘俩,现在女儿大了,我也很欣慰,就是还一直想着你,我想我这把老骨头活不了太久了,你等着我,我不想让你在那边太孤单,你就在你住的地方门前种颗槐树吧,方便我找你,我明年再来看你,来。老黎,喝完这口酒,我就回去了”她提着食盒,颤巍巍地走了。思念的刀子割碎了她的心,7000多个日夜,早已蹉跎了她的容颜,但那颗爱他的心,从未改变。
清明归家,传说中的孤冢早已不在,可那颗老槐树依然矗立在那里。清香扑鼻而来,我知道,那是他们爱的芬芳。
我拉紧衣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