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上来的人群猝不及防,割麦子似的倒下大片。百余人,她并不如何看在眼里,亦不恋战,提气轻身,飞身朝林中遁去。
手中没有血殒,倒着实不便,只是手头的暗器毒药作用强大,倒也足够她抵挡一时,脱身应是无碍。奈何寡不敌众,何况对方有着数十架弩箭,力道强劲。卿矜雅回眸,只一味向更深处逃逸。沿途中受了些伤,这点儿疼痛于她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山林间火光人影交相错杂,卿矜雅只觉得耳畔一阵喊杀声,来不及避开,只得厮杀其中。
遮盖了整个头颅的黑色鬼王面具,不可名状的长刀,黑衣。卿矜雅暗叫一声不妙,这路人马,什么来头?一切都是瞬息之间,她已经来不及思考。夜色黑极,她回眸,却清晰地看见林中一个青白色的影子,那人影生生受了背后一刀,身形未曾停顿,直直向她奔来。她惊愕,来不及顾及不远处乌秦追来迎头一刀,那人却径直箍住她的腰身,长剑一挡,乌秦这一刀凶狠,那人又重伤在身,到底是脱力,只险险避开,刀锋一歪,伤及乌秦肩头,而后极速向山顶遁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寻到一处不大的洞穴,洞穴在高处,沿路又陡峭泥泞,是个暂避风头的好去处。
卿矜雅真真是有苦说不出。男子的手劲颇大,一直紧紧绑住自己,不用查看,也可知自己腰间定然已是淤青一片。她从男子怀中悻悻地挣脱出来,这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一番这个不速之客。
男子年龄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少年模样。眉目温润柔和,此刻却是由于疲乏略微冷冽,背后数寸长的刀痕,不见他皱半分眉头,墨一般沉的眸子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一袭青衣,装束随意,额间一条品色不错的玉带,大抵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卿矜雅一眼识出男子佩剑,俨然是一百零八奇剑之一霂离,再加上身手敏捷,身份必定不低,另外,方才那伙不明的杀手,应当与他有着密切联系,并且从下手的狠辣程度来看,目的只能是置他于死地。
夜风过处,略微凌乱的发丝拂在少年额上。两人便是如此面面相觑了许久,最后竟是不约而同长叹一声,依旧不为所动。
一刻钟后,洞穴内升起火光。一时间,卿矜雅不知该如何开口,空气沉寂得只有火星噼啪的声响。
卿矜雅许久不曾与陌生人独处,暗中憋了半天,仍旧是放弃了搭讪,默默从衣袖中取出各色暗器毒药点数。地上各种各样的杀器,令人叹为观止,一番仔细的清点擦拭之后,卿矜雅又细细收好所有物件。抬眼看,对面的男子盘腿坐着,右手撑着剑鞘,竟阖了眼睛,模样甚是清闲。
卿矜雅觉着,自己约莫还是得率先打破僵局。“这位兄台,还醒着么?”卿矜雅伸手在他眼前舞了舞,“你受着伤呢,不打算包扎一下?”少年微微抬眼,冷峻的面容上涌起疲惫的神色,默不作声。
卿矜雅被人忽视,暗暗有些窝火,“你是何许人,多管闲事。本姑娘用不着你搭救,若你不拦我,我早已手刃仇人。”青衣青年略略挑眉,终于是开了口,声音沙哑,却是清朗,“你一个女子,夜半更深,却出没于这般刀光剑影,我出手搭救,你却埋怨我,这是什么道理?”
那时他明明看见她身侧一人已经箭在弦上,几乎瞬息之间就会刺穿她的头颅,不惜背中一刀救她回来,如今竟然反被冷落,不由得哭笑不得。卿矜雅停了手中动作,柳眉一横,半晌后,却又丧气似的垂下眼帘去,不接他这番话,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回去怕是许久才补得上损失的这一批,不知天亮了折返回去还能不能捡回一点有用的东西……”说着又抬起头来,不情愿又委屈地道,“不是啊,公子,你也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不该救我……我……唉,我先帮你包扎,如今,我不知怎么解释,不如都保守些,我不也没问你招惹了什么祸端?……”
絮絮叨叨地,卿矜雅撕下素色衣袖的一角,取出些随身带着的止血止痛的膏药,和着清水,细细给少年清洗包扎了。少年眨眨眼,微微侧过头打量着她谨慎小心地抹上药膏。这个姑娘着实有趣,实际年龄,最多也不过是十余岁吧,言语举止之间透着一股灵气,与表面上装出的清高冷淡完全不符,身手却是不凡,胆大心细。他浅浅勾了嘴角,也不吭声,心中大抵有了些猜测。
卿矜雅片刻已经包扎结束,坐回到少年对面,又开始与他大眼瞪小眼。长夜漫漫,若真是这样尴尬下去,怕是会逼疯的。“我猜,你是近日里殊陵城出的那位医仙罢。”少年总算是挑起一个话头,“我是个喜欢云游天下的闲人,姓南名景,路上碰上了仇家,有些难办,被追上了。我昨日才到达殊陵城,只将将听说姑娘医者仁心,还打算拜访一番,不曾晓得姑娘还会暗器匕首这些本领,冒犯了。”
那些招招狠辣毫不留手的黑衣人是他仇家?莫不是喜欢云游天下,但是人品不佳,到处惹了祸端吧?况且谁家的公子哥整日无事云游天下?闲人一个却武艺高强手持风雷之剑霂离?卿矜雅掰着手指,暗自琢磨着何处有个南氏的族门,心想,这南景怕不是真名,今日他是铁定心思要瞒她到底了。卿矜雅有些气恼,好歹她也干掉了好几个黑衣人,这般战友情谊,他竟然保守至此,明摆着不相信她;可是她又生什么气?同在江湖漂,人家隐藏身份又如何不对了?
半晌之后卿矜雅才反应过来她出神了好一阵子,含糊答道,“无事……我叫白颜。还有约莫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受了不轻的伤,先歇息一下罢。喏,”说着一面脱下自己随时披着的一件白纱递给南景,“我守着夜,这处应当无事,天亮了咱们启程回城,你放心。别看我了,我不冷,真的!”察觉到南景伸出后迟疑的手,卿矜雅干脆一把将白纱揉进他怀里。
南景低低应了一声,似是有些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靠着岩壁,双手抱胸,不多时,便是浅浅睡了过去,纤长的睫毛时而极轻地颤抖。
卿矜雅拾一根木枝,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时间还这样漫长,她垂下眼帘,看着他渐渐舒缓开来的眉目与修长的指节,就这样坐到了晨光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