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不分白天还是黑夜,始终静静的流淌着,向着远方,向着山的那一边;清晨窄小的浮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头涌动,渡船上的船夫也吆喝着提醒河里那些渔船小心,那些渔船上坐着只有在书中才有的渔翁,穿着蓑衣戴着宽大的斗笠,嘴上还有一根长长的烟斗;河边菜场小贩的吆喝声传得很远,在河的对岸都清晰耳闻,街边的包子铺热气腾腾,路过的人纷纷买两个新出炉的包子当做早餐,回想起那种味道似乎让人怀念而又遥不可及。
我的外公
那一天,是一个赶场天,也就是一般人说的礼拜天,街上人很多;我一只手拿着包子专注的往嘴里塞,另一只手被外公拉着匆匆往前走,在这个不需要交通工具的小城镇里,人们总是有条不紊的坐着自己的事情,街边那些从村寨上来卖点自己产的各种东西,推着自行车边走边看的顾客,他们时而说笑,时而专注,这些都与外公的匆忙形成一种莫名的反差,由于走得匆忙,我会时不时撞到别人身上,还好我一只稳稳的拿着包子,专注于到嘴的美味。
还好这样的情况也持续不了多久,地方太小,去哪里都是走两步就到了,外公拉着我走进一个门廊,进入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有很多老头,这里是县的文化馆专门对老干部的文化活动室,外公喜欢下象棋,虽然棋艺不怎么样,但是脾气很倔,记忆中感觉总是悔棋,别人也总是让着他,这或许是他唯一在晚年和别人有着互动的活动了。
大部分时间,外公会在家里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也会教我写写毛笔字,他有很多全套的笔墨纸砚,虽然因为穷买的都是普通的东西,也或许那个年代也买不到什么好的。外公自己会做古时候那种书籍装订,他用薄薄的宣纸对折,然后装订成册,用新衬衣里面那种硬硬的纸板剪裁后亲自写上标准字体,插入宣纸的中间给我做了一个临摹字帖,我煞有介事的写完之后,他一定是很开心的,对,一定是的。外公更开心的时候,是他自己在印书的时候,先用刻刀笔在油纸上抄写,下面需要放一块专门的金属板,完成油印稿后,再一页一页的用油墨进行刷印,最后用稍微硬一点的黄色纸壳作为封底封面,整理后打眼用白线穿插装订,我在旁边看着外公的动作闻油墨的味道,虽然没看到外公的表情,也或许已经回想不起,但那个时候的外公,一定是平和喜悦的。
外公的倔脾气远近闻名,外婆肯定是感受很深,那一次和外婆怄气,外公自己炒了一个蛋炒饭,然后用背篓背着我穿过长长的巷子去给我妈妈送饭,我在背篓里面摇来晃去,看着巷子上空的天上飞过的燕子,墙头上的青苔和小蜗牛,开心得不得了;也只有到了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或许才能体会到那么一点外公当年的心情,外公是个念过私塾的人,家里是当年的一方富绅,他是家里唯一的嫡子,是少爷;
1944年秋天,日军大举进攻长沙、衡阳,继而攻陷桂林、柳州。接着分出一部兵力,沿黔桂铁路直逼黔境。12月2日,荔波、三都、丹寨、独山等县城相继沦陷。
外公带着那时年幼的二姑婆三姑婆,放弃三都的祖宅,逃到了镇远。这一来直到外公去世,再也没有回去过。生逢乱世举目无亲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妹妹,外公靠着这一点学问给人写字度过那一段艰难的岁月,解放后也因为这点学问在政府的印刷部门谋了一份差事,靠着这份差事,养活了一家人,还供两位姑婆念完了书,我无法想象那个年代的人们是如何能够那么坚韧的生活下来的,只是每次想起外公的往事都让我为那个年代的他唏嘘不已。
我的母亲是外公最早的子女,外公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希望有一个儿子,这一点从我母亲与其他几位姨的起名就可以看出来,建军、念军、佩军、佐军,从始至终都想要一个军,在第五个孩子的时候,家里实在养不活了,就把当时的五姨过续给了当时已经嫁到都匀的二姑婆;也许这就是外公最大的遗憾...
外公去世那一年,我刚刚懂事的年纪,记得大家把墙板拆了搭了一个礼堂,远走他乡的四姨也回来了,冬天的寒夜漫长,围着炭火相互述说着心里的话,我那时的心情,显得很平静,平静中有一点点哀伤,那个被我任性摔书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老头,那个打瞌睡会流鼻涕的老头,再也见不到了...
外公的墓地,在烈士陵园的后面,穿过高高的杂草,跨过大片的坟堆,已经找不到当年那条走人的小道了。周围的墓地陆续翻新,有些装了阔气的门楣和平地。我拿着镰刀割着外公坟头的杂草,强忍住往外翻涌的眼泪,恨自己为什么不您在世的时候为您多做一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