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对这类怀旧的片子是毫无免疫力的。时常觉得自己晚生了二十年,如若能生活在那个举手投足、眉间眼底都透露着让人放松的家常气息的年代,也许会长成自己想不到的样子吧。
整部电影似乎都笼罩在橙黄色的旧旧灯光下,这灯光很公平很均匀地洒在永利街的街头巷尾,蹦蹦哒哒的小进二就这么毫无违和感地出现了。他透过鱼缸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爸爸是一家之主,老是闷头做鞋,话很少却很在意他的学习的;妈妈是说话像刮风,不知不觉就让所有人都“合适”了的。而哥哥,是个跑步快呀快,跨栏高呀高的美少年。他是无所不能的,还有一个美丽得像冯宝宝一样的女朋友。这时候拄着拐杖的奶奶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告诉进二也告诉我们,大伯跟爸爸一个在街头理发,一个在巷尾做鞋,占据着最好的位置。世道再怎么变,也亏不到我们手艺人,不是吗?
于是,我们像进二一样享受着这最好的时光。学校里得了“差差差”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跳着“恰恰恰”,下课了飞跑出去看自己哥哥拿金牌,晚上满街熙熙攘攘吃饭时在隔壁大叔家蹭一块红烧肉。那时候天永远那么蓝,热带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多惬意,冯宝宝永远美丽动人,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哥哥说铜牌比金牌还难拿。最不济也就是偷吃了月饼被爸爸打一顿屁股,可是还有妈妈帮我从“南海”逃到“北京”啊!
这样琐碎而不紧不慢的日子安详得让人想哭。镜头也很不识时务地渐渐移摇到街景最上方。天色昏暗,灯火明明灭灭,巷子里传来收音机里“I want to be free”,偶尔有小孩子的哭闹声。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可是,这只是顽皮小孩罗进二一个人的梦吧。冷眼旁观过太多的我们,心上总是绷着一根弦,那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何时,但却终是要狞笑着掉下来的。
电影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残忍一点。哥哥罗进一跟芳菲的热带鱼之恋才刚刚展露出一角,就在芳菲家的豪宅中感受到了理想幻灭的痛。你家好美,你妈妈弹琴好美,你家的鱼好美。是啊,真的好美,美得让我觉得自己那么丑陋,那么渺小。这个成长一贯顺风顺水的少年终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早已暗横在面前的鸿沟,他像大多数自尊心爆棚的青春期少年一样,选择转身离去。从高高的、能自动开关的大门处,头也不回地离去。
可是这次的幻灭只是一个开始,这次也只是罗进一个人情感的小幻灭。但随之而来的,是那场致命的台风,那场真真切切的大幻灭。剧情开始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着撕扯我们的心:白血病、咯血的玻璃杯、染红的黄玫瑰……这些韩剧般的元素就这么真真实实地出现了。但话说回来,谁能说关于double rainbow的清新对话,那个咫尺可及却又未完成的吻,那个围着厚厚围巾和弟弟打雪仗的美少年,又不像是韩剧呢?我只是感觉,这些韩剧一般的场景,为这部色调一直朦朦朦胧,像没睡醒一般的怀旧电影,增添了几分浪漫鲜活的颜色。
纵然如此,我还是看到了一些“中国式”的东西。我看见罗鞋匠“紧要保住”的顶一直苦苦支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看见罗妈妈“一步难、一步佳”地走在路上,回头看早已热泪盈眶的丈夫;看见当掉戒指以后罗鞋匠手上留下的白白细细的印子……我看到经历良多之后,罗妈妈用极为港式的句式说着“做人呐,最重要的是信。” 下一句是不是我给你煮碗面吃?这样琐碎得近乎婆婆妈妈的叨叨,却让我读出了透着绝望的希望,带着几分倔强的乐观。突然想到了《活着》,不管是香港还是大陆,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总会有那么一种精神,一种小人物的坚韧,支持着我们走过最坏的日子。或许生命活到最后只是形单影只,亦无所附丽;或许最终我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并不为了其他什么。可是我们终究还是在石缝里扎下了根,并且蓬蓬勃勃地活下来了。
只要活下去,总会好起来的吧。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于是到影片的最后,愣小子罗进二也成了当初像哥哥那样的美少年,可以顺顺溜溜地倒背字母表了。岁月偷走了青葱的爱情,偷走了哥哥和爸爸的生命,偷走了那段回不去的纯真时光,却总算是留下了什么。虽然我们最终谁也没有看到那美丽的double rainbow,可是生命终究延续下来了,并将生生不息。因为“做人呐,总是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