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7日，离我参加高考的日子，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之前，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
十年之后，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
十年间，经历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即使曾经以为是刻骨铭心——但高考没有忘记，甚至它的每个场景、每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在了记忆里；十年间，经历了大学、工作，走出了乡村，经历了都市，又回到了这座小城——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那一场考试。
每年的这个时候，电视里都充斥着高考的新闻，甚至有了相关的纪录片。看着“毛毯厂中学”如宗教仪式般万人送考的盛况，十年后的我，没有猎奇、没有嘲笑，当然更没有资格去“同情”——十年前的我们，和他们又有多大区别呢？
今天的天气很热，一如十年前。
集体乘车去县城。从镇上出发，一路蜿蜒，翻越山岭，晃晃荡荡。也许天气太闷吧，考试后就将离别的同学们，闲聊几句后便不再说话，懒洋洋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终于晃到了目的地，提着书包（装着临时抱佛脚的试卷和课本），到了入住的旅店——□□宾馆。这是第一次住宾馆，一切都显得很新奇——其实，这也不过是第二次到县城，第一次是高考的体检，到县医院。很多年后，经常从这座旅馆路过，总想再上去看看，是否还一样如昨。
的确没见过世面——很多都是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了“大型超市”（其实现在看来也小得很）、第一次乘坐电梯、第一次坐出租车……对于十几年来一直在镇上读书的我（们）来说，县城就是外面的世界了，很热闹，很精彩。但明天就将高考，这短短的时间可不能浪费，得做最后的冲刺——以时间换分数，这是那时我们一贯的信条。当然，也有“出奇招”的小伙伴——准备几盒“□□浆”，准备考试前一饮而尽，意图提神醒脑、超常发挥。不是笑话。
考场在□□中学。去看考场，戏说着怎么作弊（作死？）才好——只是空谈而已，对于镇上的学生来说，作弊只能靠视力和运气，以及祖坟上的青烟。那所学校那时就有些破败了，操场边长满了青草，人迹罕至的样子。现在这所中学已被撤并，原址开发成了楼盘——□□国际，很大气的名字。
考试期间，吃饭在教育局——这可是曾经很令人神往的地方，因为它会出一份神圣的报纸《□□教育报》，以前偶尔向它投稿，很期望自己写的文章能变成铅字。不过在那吃的第一顿饭就出糗了，早晨吃稀饭，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因为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消毒水的味道——那时在镇上吃水还主要靠井，井水甘冽（据说还曾开办过矿泉水厂）。水土不服。当然现在作为这座小城的常住民，已经习惯了。
6月7日，上午语文，下午数学；6月8日，上午文/理综，下午英语。早早地去考场，聚精会神地答题，挨到最后一分钟再交卷，没有哪一次考试有这样用心。老师一直安慰我们，放轻松、别紧张——但谁会不紧张呢？那时的我们，还说不出教育公平、阶层跃升的大道理，但都隐约知道，这座“独木桥”要走好；多对一个选择题，多写好一个答案，再多得一分，就可以再超越几个甚至上百人。怎样去放松？无解。
第一堂语文，拿到试卷就蒙逼了。第一题，选错误最多的一项（含错别字、读音）——这在我整个高中生涯，是从未丢分的一题，可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四个选项TMD我总共就找出了一个错误，这还怎么选？？硬着头皮蒙一个C。第三题，找病句。回想着老师教的方法，一个个比对——成分残缺、搭配不当、语义重复、句式杂糅……F**K，问题在哪里，都TM是正确的啊！再硬着头皮蒙一个C。古诗词填空，再次F**K，这几年古诗词都白背了啊，五空，只记得三个，另两个打死也想不出了。一路战战兢兢、栖栖遑遑，终于到了作文题，“问”——这算什么玩意儿的主题？赶紧在肚中搜罗素材：原来背过的司马迁、邰丽华、哥白尼的故事看来用不上了，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尔作春秋”的名言以及“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骚句要想办法填进这800字里。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作文——我想我字迹最好的文章，可能就是高考作文了吧。
考完语文，来不及哀叹，马不停蹄开始准备数学考试。其实，数学是没什么可准备的，因为一来临时也提高不了，多看几个公式也不定用得上；二来数学向来是我的“短板”，高中阶段就基本没上过及格线。按照老师教的策略——把能做的尽量都做对就行了。所以最后的压轴大题，就写了一个“解”，再列一个不知对错的公式，就不再费力求解了；放在现在，可能就只能写一个“解”了。还好，感觉数学不是想象的难，立体几何、概率、数列、函数……几道大题都在预料之中，应该不会丢分。心里窃喜，想着这次可以多拿几分，弥补上午语文的过失了。出了考场，遇上几个同学对答案——这是老师明令禁止的。鬼使神差侧耳倾听——脑子一下“炸”了，我X，那个选择题我居然错了，明明会做啊，怎么没想到！白白丢了5分！5分！！
这一晚，是想睡也睡不着了。语文、数学，哪些“铁定”做错的题，一直在脑子里盘旋。唉声连连，悔不当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同屋的同学睡着了，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起床看电视吧（按照老师要求，电视信号切断了，现在又连上了）。还好，有球赛！中国VS法国，世界杯前的友谊赛。索然无味看比赛，却看到了“经典”的画面——可怜的西塞被郑智铲断腿，伤别世界杯；王云进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乌龙球，0:2。比赛结束，依然毫无睡意，也没有什么可看的电视节目，索性用遥控器玩起了“推箱子”游戏。的确，无聊至极了。睡意终于袭来，看看时钟，已快四点。
事实证明，考试后一定不能对答案，徒增烦恼；实事也证明，失眠对考试的影响，基本没有。第二天，按时起床，精神抖擞去考试——没有使用喝“□□浆”的邪术。
文综的考试，心理还是有底。这三年时间里，作为一个应试教育的服从者，已经把政治历史地理的课本翻来覆去背过好几遍了——这对文科生是常态；当然现在基本都忘记了，所剩不多的一点，也主要是与理科生作吹牛聊天的谈资。依然按照老师教的策略，会写的认真写；拿不准的多写些。字迹工整、密密麻麻地把空白填满了，还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英语的考试，继续战战兢兢，因为成绩一直在及格线起伏，特别是听力一直老大难；最好的补救，就是阅读理解争取不丢分——反正是最后一科了，好好考吧，考完就回家了。
17:00，铃声响起。高考结束了。
阳光依然强烈，考场外是围得水泄不通的家长与老师——对于镇上的小伙伴，是没有父母陪考的，只有一直视我们为孩子、操心劳神的老师。同学们集在一起，笼统诉说着考试的感受，却不再细说每一题、每一问的解答——已经没意义了。不管最终考得如何，都已成定局，分数或高或低，对许多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学业的同学，都无关紧要，已经“认命”了。
这就是十年前的我，高考的历程，恍如昨日。在这期间，有两件愉快的小事。一件是第一天试后的晚上，我抽空去了□□书店，买了两本小说：一本曹文轩先生的《草房子》，一本王小波先生的《革命时期的爱情》——那时对于阅读面还主要局限于余秋雨、郭敬明（惭愧）和武侠小说的我来说，还没听得小波先生的大名，虽然他已离世很多年。当然，那时选这两本的主要原因是便宜，想为即将到来的“假期”作点阅读储备。小波先生的独特文字，风趣幽默、富于想象力，更蕴含着理性的精神（其实那时的我对“理性”这词也不是很理解），让人痴迷，也开启了我今后对一些理念的追求。
第二件事，我又见到了久违的好朋友□□□。考前的那天下午，我们互相加油鼓气，预祝即将到来的考试取得好成绩，并约定考试后一起去爬山。她在我的眼里一直是“女神”一般的存在，我们高中阶段一直通信——那是很快乐的事情。她憧憬着即将的假期，准备去“体验生活”了；我想我可能要去“体验农活”了，因为已到农忙，该拔草栽秧了。她送我一张小照片留作纪念，意气风发的我们以为，考试后，我们就会到不同的城市去上大学，再见的机会也许很少了——能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考完再说吧。BUT，由于各种阴差阳错，我们考试后就失去了联系，很长一段时间，互相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命运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起点。后来，她成了我女朋友；再后来，她成了我老婆；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贝。
几天之后，成绩出来了。
那一天，应该是我十年前最高兴的日子。因为超常发挥了，最终的成绩比平日的分数要高上很多很多——用后来的话说，属于“人品”的大爆发——全县第□名呢；这事，毫无疑问会成为将来我在儿子面前吹嘘的事情。让人稍显郁闷的是，那道让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数学题，我居然做对了……真是毫无意义的失眠。紧接着，填志愿。考前按照平日的分数，其实已经确定了理想的大学；现在的分数却远超了该校的分数线，怎可浪费！思前想后，没有征求任何人意见，选择了现在的学校——西南□□大学，学习了一门并没有天赋的专业；不过也很幸运，自此认识了一群来自天南海北天才的同学，融入了那个星光熠熠的班级，井底之蛙看到了辽阔的天空。
曾经的母校，已经不再举办高中了——总共只存续了几届。大学期间，包括工作以后，去过学校几次；经历了08地震，一些老屋已成危房，不再住人了。校园里依然松柏苍翠、鸟语啁啾，操场边上的山坡四月时也依然满山红云，但已不太认识——太安静了。十年前，在这座操场上，学校为了庆祝高考的“成功”，燃放了热闹的烟花，校长激动地致辞，又用上了“火树银花”这个烂俗的词。十年前，同学们这座园子里，吹嘘着酒量，言辞恳切地感谢老师们这些年的恩情——“一切都在酒中”。烟花易冷，酒醉会醒，十年后的我们，已近而立，回想起十年前的青葱岁月，是否还想再重来？？
十年里，我又参加了许多考试。一些考试也并不容易——比如，大学期末的“集中突击”；比如，准备司考的累月鏖战；比如，入职□□的选拔考试……每一次，都会想起高考的日子。十年后的我，已经很少“体验农活”了，从事了这个在亲友眼中体面的职业（虽然其中的辛苦自知）。我很庆幸，因为高考，我结识了那些牛逼的人；因为高考，我感受到了理性的光芒；因为高考，我历练了锁定目标不懈努力的精神。当下，纷纷扰扰关于高考的讨论，对于我，我不否定它——并且要感谢它。因为，高考改变命运，它让我过上了和父辈不一样的人生。当再谈些教育改革、高考改革这样宏大话题时，不要急着谈“理想”，想想没有高考，对曾经的我们，是不是很不公平？曾经，有一篇挺火的文章，《我奋斗了十八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当下，高考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是否有机会进入咖啡屋……
儿子一岁了。看着他，想着十几年后的那个少年，是否也会像十年前的我们一样，看书、做题、考试——距高考还有多少天？？But，他是否可以过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生？和老婆一起写《宝贝日记》，给儿子，也给自己：“亲爱的儿子，爸爸妈妈一起努力，想为你创造美好的生活，让你的未来有更多的选择，让你可以不再只有高考这座‘独木桥’可走，让你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择。至于将来的样子，看不清……只希望这个社会能变得公平。
至于当下的学子们，好好考试吧！！！
（写于6月7日中午）
